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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里认识方橙的人不少，但是方橙熟悉的人却只有纪星一个，越是陌生不适应的环境下，越是拉近人与人的距离，那趟两天一夜的远足，方橙基本上全程跟着纪星的身后，两人一起扎了个帐篷，晚上睡觉前纪星发现方橙手臂和脚腕上有不少蚊虫叮咬出的红痕，笑着从自己包里把之前那管药膏拿了出来。 春夜里的户外还有一丝寒冷，在狭小的帐篷里安静躺下后，两人的身体隔着睡袋，却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或许是气氛太好，或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些睡不着。那天晚上，方橙主动开了口，和纪星提及了自己的以前。 如同电影情节里的那些苦难和不易，在方橙的嘴里最终只是以平淡和寻常的语气重现，那种抽离的感觉就仿佛叙述的主角根本不是他自己。 纪星记得，那天晚上，他侧着身子，在漆黑的春夜中望着身旁合上眼睛默默倾诉的那张脸，方橙说了葬礼那天漫天的飞鸽，说了高考结束那日的暴雨，说了很多很多，纪星就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记得方橙最后一句话是带着笑意说的： “好像过去很久了呀。” 黑暗中，纪星的心跟着露水滴落的声音一同被颤动。 到处都是痛苦，比痛苦更伤人的是数不尽的希望。而方橙，明明就是在这样的痛苦和希望浸淫下长大到二十岁的人，纪星明白，那些痛苦对他来说绝不是可以随意遮过的过去式。 可他却说，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纪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伸出手，牢牢握住了身旁人的手心。 体温代替心的温度互相传达，帐篷顶上挂着的一盏小夜灯昏暗却温和地照在两人的侧脸上。 那天之后，每次假期，夏同和何乐会回家，纪星都主动留在学校陪方橙。 直到这一次暑假因为亚运的事情搁置。今天他赶回学校，其实亚运会上周已经结束了，但纪星本能地以为，方橙是会留在C大的，就算不在教师宿舍，那也可能是搬回了他们自己的宿舍，他刚刚差点就打算直接去医学院的宿舍了。 可何应嘉却突然出现，告诉他，方橙回老家了。 方橙老家具体在哪儿？他回去是有什么事情吗？方橙和何应嘉是高中同学，他们的老家应该也在一块吧，他们是一起回去的吗？那为什么现在何应嘉却在C大出现了呢？ 一丝不易察觉也不太明显的酸涩和失落在纪星的喉间散开，尴尬又怔愣地面对着眼前何应嘉的这句反问。 纪星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侧脸上的汗珠。 还好光线足够的刺眼，他脸上的神情也足够被解释为不耐暑热，才能在何应嘉面前将这些情绪都一一掩盖。 纪星缓缓点点头道： “他回家了就算了，也没什么事。”他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何应嘉，何应嘉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在打量和思考着什么。 人既然不在学校，纪星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和何应嘉寒暄，他又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抿了下嘴，礼貌地淡淡道： “你先忙吧，别在这晒了，我也先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打算走。 “哎，纪星，你等等。” 何应嘉又一次喊住他。 纪星偏头，疑惑着看着对方。 “正好碰上你了，有个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纪星斌见的汗水挂不住地滴落，心里也有些烦躁，语气并不温和，挑眉问： “什么事？” 何应嘉却不恼，而是笑着向前走了一步：“我打算趁假期还没结束去旅行一趟，决定去厦岛，听说你老家就是那边，不麻烦的话，发一份攻略给我？” 纪星听完，第一反应是很快地蹙了眉： “你怎么知道知道我老家是厦岛？” 何应嘉还是那副表情，轻笑着反问：“这不难知道吧？” 纪星犹豫了片刻，眼角略过一丝不恰，但到底对方提出的请求并不过分，他沉默了两秒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我回去发你。” 实际上，纪星回到家，就把答应何应嘉的这个请求给抛诸脑后了。因为在C大没有找到方橙，纪星回来后抱着侥幸心理，给方橙的手机还是发去了短信，问他现在在哪里。 一直到晚上，短信都没有得到回复，纪星每隔十几分钟就要看一遍手机信箱，明知道方橙平时是不玩手机的人，却还是抱有侥幸。 有那么一瞬间，纪星觉得自己和方橙还有一点相似之处的，从小到大，别的小孩都盼着寒假暑假，能够回家呆上几个月。可他就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过，比起回到纪家，纪星宁愿自己永远没有寒暑假这种东西。 而此刻，因为这因炎热而诞生的假期，纪星才悲哀地意识到，曾经每天每刻都能见到的人，如果没了这一层薄薄的、仅仅被称作“同学”的关系，就会真的如同陌生人一般，连见上一面都变得奢侈。 这一认知让纪星有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慌乱和不安。 他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捏着手机出神的时候，手机消息突然响了。 他有些急切地打开，却发现是何应嘉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方便发一下旅行攻略。 纪星舒了口气，这才想起来答应何应嘉的事情。他小时候在厦岛待过几年，后来跟着纪海平和姜影搬到了这边，很久没有回过厦岛了，所以纪星发了个消息给曾经小学时还有联系的同学，让对方发了一份攻略过来，转发给了何应嘉。 消息发完，何应嘉很快回了感谢，纪星情绪不高，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手机关上，放在了一边。 身后，阳台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发出滑动的声音，纪星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姜影。 因为昨天刚发生的事情，现在母子二人还处在尴尬的氛围里，纪星其实不是很想和姜影说话，今天出门和回家的时候，也是板着脸轻声问了好就上楼了。 但他还是主动开了口，不过语气仍然是冷淡的：“您找我什么事？” 姜影走过来，看着坐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的纪星，笑了一下： “还在生我的气？” 纪星此刻不愿和姜影争执，也不想和她继续谈论之前的话题，所以避开了姜影的问题： “您直接说，找我什么事。” 姜影看纪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得也叹了口气，缓缓道： “今年过年的时候你爸在M国出差，咱们家也就没回厦岛你爷爷奶奶那里，后来公司一直忙，就耽搁了，你现在正好暑假也没什么事，替爸爸妈妈回趟厦岛，看看爷爷奶奶。” 纪星的爷爷其实就是纪氏的创始人，老爷子年轻时候抓住了商机，算是第一批成功创业的实业家，可人年少功成后总会有一些不同于寻常的感悟，纪星的爷爷就在那时突然爱上了海钓和养花，带着纪星的奶奶定居在了厦岛，后来身体也都不算太好，人到中年的时候便急流勇退，把公司交给了纪海平。 两位老人年轻时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到老了反而修得一副淡然的处世观，并不看得惯自己儿子那一套激进和唯利是图的样子，其实并不待见纪海平，每次年节回去，少不了要给纪海平结结实实说道一顿。所以一来二往，纪海平也不怎么愿意回去了。 但纪海平是什么人，纪星再清楚不过了，他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孝道自然也是他必须极力维护的面子之一，就算他不能回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也需要有人替他做这件事。 所以纪星听完姜影这句话，第一反应就是冷笑了一声。 爷爷奶奶和纪星相处时间不算多，但是对纪星和纪阳两个孙子都很好，很照顾，并不关心他们的学业成绩，每次纪星回去，老爷子都会拉着他的手和他下几局象棋，还让纪星教他那些网上最新款的游戏都是怎么玩的，最后捏着纪星的肩膀，说他太瘦了，得再多吃点。 所以这个纪海平眼中的“差事”，纪星并不抵触。 他只是不想，家人之间的亲情关系，也被当做纪海平维系自己脸面的手段。 说来可笑，普通人家家里最平常不过的探亲往来，到了他们家这里，却烙印上了如此不堪的意义。 纪星吸了口气，尽量压抑着情绪，点了下头：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买票飞一趟厦岛，走之前会去楼下拿两盒东西拎着。” 第二天，纪星买了一早的机票。彼时江城这边还只有这一个老机场，遇到节假日客流量大的时候，光是安检就要排上几个小时，纪星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特意预留了时间，赶在早高峰之前一早到了机场。 过完安检，他将随身行李带在身边，到了候机厅附近的咖啡馆要了一杯拿铁。 离飞机起飞还有不少时间，纪星决定咖啡馆坐上一会儿。 玻璃墙外的大屏上滚动播放着今晨的航班，纪星随意地看了一眼，到厦岛的飞机，除了今早在自己这班之外，还有一班红眼航班，六点多，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后就会起飞了。 通常这个时间段的航班对旅客到机场的出行不太方便，但相应的，机票价格会更亲民。 纪星没有多在意，看了一圈大屏幕滚动的信息之后，就把视线转回来了，背景音的机场广播声线不大，听起来却让人觉得舒服。咖啡馆的服务员已经把咖啡端到了他桌子上，拿铁浓郁的奶香味在空气中散开。 纪星抬手，搅动着手里的咖啡，杯壁传出清脆的声音。 可是下一秒，搅拌棒猛地脱离了手的控制，摔落在餐盘上。 两个熟悉的声线在纪星的背后传来，纪星没有回头，但侧身的玻璃墙面上反射了两人的模糊身影，如同雷击般强行刻入纪星的脑海。 后来的许多年里，纪星回想起那个早上，都难以忘记那一刻自己的感受。 他从未如此庆幸过，庆幸自己那天选了一个靠窗但背对吧台的位置，庆幸自己那天戴着一顶平常不怎么戴的棒球帽，庆幸自己没有亲眼面对着那样狼狈的场景。 他听到，亦或者说是透过玻璃墙面，看到了何应嘉，还有站在她身侧，背着一个旅行包，穿着白T，手里拿着两张登机牌，表情有些着急的方橙。
第40章 你的人在这 何乐坐在高脚凳上听着纪星说完这一段，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叹出去： “你是觉得他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 纪星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没有吧。” “你就没再去跟他问清楚？他应该也没想瞒着你，万一是误会......” 纪星晃了一下杯子，轻轻扣在台面上，看向何乐： “那天中午方橙回了我前一晚发给他的短信，我问他人在哪儿，他回我说他在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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