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亮光,害怕燃烧的物品,害怕接触人类。他把房间里的窗帘全部拉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即使死死闭着眼睛,不停抖动的睫毛也在宣泄着他的不安与害怕。 与此同时,他的记忆力快速下降。也许一觉睡醒,他就会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更甚者,幻听幻视。 陈麓找了很多专家,每一个得出的结论都是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称为PTSD。提出的治疗方式也无外乎心理干预和吃药。 但几乎每一次心理干预,都会让陈淮的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陈淮的母亲季书先崩溃了。 她看着昔日优秀的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泪流满面。 几天后,陈淮失踪了。 季书带着他回了老家,来到陈淮长大的一方江南。 那里整日烟雨蒙蒙,水上行舟。 潮湿的空气让陈淮的腿时不时作痛,但讲着吴侬软语的人和烟火尘尘的环境让他感到各外心安。 他逐渐从创伤里走出来,陷入幻听幻视的情况也越来越少。 日落黄昏的时候,季书会推着他出门散步,在江南小镇颠簸的石板路上,慢慢行走。 陈淮安静而又乖觉的坐在轮椅上,目光随着夕阳漫无目的游动,直到身子被路颠的一颤,他才收回目光,低头盯着青灰色的岩石,自言自语。 季书停下脚步,蹲在他面前,带着温和的笑意柔声问他:“你在说什么?” 陈淮抬头,眸子里是茫然和疑惑:“妈妈,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东西。” 季书愣了好久,这是第一次,陈淮主动提出有关他的记忆。 医生都说,他这种情况,会随着时间慢慢变好。但只有季书知道,不是的,他的儿子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 他会记得怎样吃饭,却逐渐忘记吃饭。当季书站在她面前时,他知道这是妈妈,却忘记季书叫什么名字。 季书太害怕这样的遗忘,她害怕有一天,陈淮睁开眼,问她是谁。 她强忍着泪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抚摸陈淮消瘦的脸颊:“儿子,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夕阳终于落下。 在难捱的沉默里,季书掩盖眸中的失落,站起身,想推陈淮回家。 却听见陈淮轻声道:“我的爱人,叫俞景,我曾经背着他,走了很长很长,这样的青石路。” 那样微弱,那样小的声音,仿佛风一吹,就消失在空气里。 但季书知道,陈淮说的很坚定,他坚信自己的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和这样一段时光。 那是他好起来的最好证明。
第56章 那是怎样的一段过往。 俞景仅仅是听完,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握着手机的指尖在不可控制的颤抖,胸腔内仿佛始终窒息着,靠着微弱的氧气起伏。 沈嘉深深吐出一口气,在长久的隐瞒和压抑里,郑而重之告诉他:“陈淮走到现在太不容易,我不求你爱他,但你别再放弃他,他靠着你才想起这个世界。” 俞景良久没有应声,窗外传来哔哔啪啪的雨声,晴朗许久的京都,终于下起大雨。 时隔数年,俞景拨通陈淮的号码,那头不再是冰冷的关进,在几声嘟嘟响后,被人挂断。 俞景再次拨过去,在挂断声中无数次重复这个动作,执着而又执拗。 他的心太疼,再见不到陈淮,他会死掉。 隔壁的异响却在此刻传来,在夜深人静里,各外令人烦躁。俞景没了敲响墙壁的心思,他只是守在手机面前,盯着不断跳动的名字。 直到一声沉闷的响声砸在耳边,俞景伴随着那道熟悉的冰冷女声起身,面无表情走出房间,敲响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仍旧是那个女人。 她眼眶红红的,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下来。 俞景神情没有丝毫动容,语气冷漠:“太吵了。”他猝不及防的伸手推开门口的女人,在她惊慌失措的喊声中踏进房门,找到噪声的源头。 俞景拧开门把手,里面没有开灯。一片黑暗里,他伸手摸到开关,啪嗒一声,摁下。 灯光亮起,一片狼藉的房间里,熟悉而又瘦削的背影静静面对墙壁坐着,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那堵白墙,食指和中指并拢弯曲,一下一下,敲在白色的墙壁上。 俞景扶着门框,眼前一片眩晕,险些倒下。 身后的女人却先一步关掉灯,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房间里的敲击声还在继续,女人哽咽着开口:“你都看见了吧?” 俞景神情麻木,缓缓抬头,声音已经沙哑:“为什么?” “你就是俞景,我儿子口中曾经的爱人。”女人神情悲哀,带着恳求和不安:“你不要觉得他精神不正常,好吗?他只是生病了,他回避和刻意遗忘从前的事情,但他还记得你。而且他在慢慢变好,他现在能自己生活,言行举止其实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会好吗?”俞景想起刚刚看见的一幕,心疼到麻木。此刻就算有人拿着刀在他心口划上几笔,他都感受不到疼痛。 “我不知道。”季书流着泪,长久以来的照顾让她心力交瘁:“但他陷入幻觉的次数在变少,只要他敲响墙壁,在听到你的回应后,就会清醒过来。” “咚…咚……”敲击声还是继续,俞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不回应呢?” 季书抽了一张纸,擦掉脸上的泪:“他会一直敲。其实他白天看上去很正常,只是在夜里,会偶尔不清醒。刚搬来的时候,我告诉他,隔壁住的是你,如果他想,我可以告诉你。”她顿了顿,接着说:”但他拒绝了。一开始,我害怕他发病,所以整天晚上守着他不敢睡。直到那天,我发现你出现在门口后,他平静下来了。” 季节看了一眼房门:“从那天开始,我试图在他陷入幻觉的时候告诉他,你就在旁边。这很管用,他会尽力控制自己,他通过你的存在,确定自己不在那场大火里。” 俞景喃喃:“但我有段时间,都不在家。” 季书想起什么,干掉的眼眶再次泛起泪意:“是,所以他不再相信我的话,他要通过敲击声,亲耳听到回答。” 俞景:“……” 沉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力。 他起身,往房间走,季书坐在原地没动,静静看着他走进去,关上房门。 她庆幸又期盼。 第一次见到俞景的时候,她是喜欢他的。这样好的孩子,就算是男人,只要儿子喜欢,她也会喜欢。 但俞景太优秀,优秀到让她逐渐明白了儿子的退却和胆怯。她觉得难过,自己的儿子,何曾有过这样的畏惧,从来只有别人配不上他的,没有他配不上别人。 她希望俞景知道真相,又害怕陈淮受到刺激病情再次反复。 可没人比她更希望陈淮幸福,而不是在一次次退缩里自我疗伤。 昏暗的房间里,一丝微光透过未拉实的帘子照射进来,俞景靠着那点光芒,找到陈淮。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眼眸毫无焦距的落在墙壁上,神情呆滞,曾经那么警醒的一个人,此刻连他靠近的脚步声都察觉不到。 俞景缓缓坐在他面前,并没开口唤他,只伸出手,轻轻敲了敲墙壁。 陈淮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落在身体两侧。他抬头,目光和俞景撞在一起,像是突然从某个场景里清醒过来,看见面前的俞景,从地狱来到天堂。 俞景轻轻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背:“没事了。” 原来他已经这么瘦,比肉眼看见的还要瘦。 陈淮安安静静的待在他怀里,床头柜上摆放着钟表,指针转动,滴滴答答。他看不见,却靠着惊人的直觉判断出它的位置:“一点。” 俞景松开他,手指轻轻碰在他眼睫上。陈淮难受的眨眨眼,却不肯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扑在他指尖,上下扇动:“嗯,现在是一点,都过去了,都是假的。”他想了想,放下手,轻轻靠过去,唇贴着唇,只是安抚般触碰着:“我是谁?” 陈淮呆坐良久,嗓音沙哑:“俞景。” “嗯。”俞景奖励般用额头抵着他,蹭了蹭:“答对了。” 陈淮却陡然伸手,一把锢住他的腰,把人死死扣进怀里。他的呼吸落在俞景耳边,湿热又急促,像小狗一样在他脖颈蹭着,急切的寻找自己熟悉的味道。 然后,一口咬下去。 俞景绷着身子,任由他的牙齿深深嵌入骨肉,疼痛让他更加清醒,缓解了那股无处发泄的情绪。 他扣着陈淮的后脑勺,五指穿梭在他微凉柔软的发间,安抚着他的暴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淮才松口,精疲力尽的倒在他肩上。 俞景用尽全力把人拖起来,放到一旁的床上。陈淮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俞景替他盖好被子,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客厅里,季书还坐在那里,看见他出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睡着了。”俞景轻轻关上门,走过去坐下:“他只是在夜里不清醒吗?” “对,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但医生说如果碰到刺激源,可能会再次发病,甚至比第一次更加严重。”季书想起医生的话,又有些难过:“他的情况只能靠吃药自愈,心理师根本不起作用。” 俞景皱眉:“他还没好,为什么不让他继续养病?” 季书沉默良久:“陈麓找到了我们,他是个商人,给陈淮的时间已经足够多了,他不会忍受他的儿子一直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他的健康比金钱更加重要吗?!”俞景忍不住质问,对他们的做法感到难以置信:“你有没有想过,他在复杂的环境里,遇到刺激源的概率会有多高?” “我知道。”季书像是承受不了这质问,她捂着脸,泪从指缝流下:“但我改变不了,陈淮想脱离陈麓的掌控,他只能接手这个公司。我带着他搬过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季书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意:“搬过来的那天,他好像不怎么开心,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但到晚上,他出来了,和我一起包饺子,还破天荒找出了一个硬币让我包进去,那个硬币最后进了你的肚子。” 俞景沉默。 季书放下手,看着他:“你知道吗,他在大年夜给你放了一场烟花,而在那之前,他也曾经去找过你,在第一次靠着自己走出幻觉后。”她想起那天的场景,心酸又心疼:“从那天开始,我的儿子第一次有了期待的情绪,他不再是麻木的,也不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记得那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已经穿好衣服,等在了玄关。那是年前的最后一天,我很忙,就让司机带着他去找你。” 俞景愣了愣,回忆起那天,却并没有找到有关陈淮的任何记忆:“那天,我没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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