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司机难听的叫骂声中,乔瑾煜重新发动车子,听见唐哲彦淡淡地说: “是我发的。” “我亲自剪辑了视频,删掉了有你的视角。亲自编辑了文案,顺应舆论的暧昧导向,撒了个会让善良的吃瓜群众满意的弥天大谎。” 乔瑾煜张了张嘴,茫然地呢喃,“为什么……” “因为那是当时能保全你的唯一方式。”唐哲彦给了他答案,“我已经废掉了,不能再把你拖下水。” “昨天清早,爸爸哮喘发作了。妈当时回去照顾外婆,周姐去买菜。小星……你知道的,他很久不回家了,他讨厌我。” “我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爸爸滚倒在一楼客厅,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抬手去够茶几上的喷剂。” “只差那么几厘米的距离,几厘米就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可他就是够不到。我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轮椅卡在二楼,我下不来。” “爸爸抬头看我,我想从他眼里看到欣喜,看到安心,看到求救的信号。” “可是没有啊,”唐哲彦笑,“他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更加痛苦。不再伸手去够那支喷剂,挣扎着不断地对我推手,艰难地告诉我:不要下来,你不要下来,别摔着,不要摔着……” “我就那么望着他,不眨眼地望着他,看他的脸慢慢膨胀发紫,看他受苦,看他什么时候彻底死掉,一直到周姐买菜回来,拿起那支我拿不起的喷剂。” “阿煜,”唐哲彦一直安静地流泪,到此刻终是哭出了声,“你们都要我活下去、活下去。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废物,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究竟有什么意义……”
第48章 小曦是个窝里怂 锦绣江南小区不允许外来车辆进入,陆雪丞的车被拦停在了小区入口。 但是到这里就足够了。 他确定这里是唐水星家的所在。姓乔的前脚告别了展小曦,后脚就来前男友家里做牛马。 陆雪丞在乔瑾煜下车库前拍了照,拉开照片放大,望着清晰的车牌号玩味地思考,展小曦看到这张照片还会不会把这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视为恩人。唐家很安静。 唐庭被送去了医院,宋婉侨贴身照顾着,周姐又从来都是个不言不语的。 周姐清扫着花盆的残片,把花土揽起来装进袋子,见了乔瑾煜,往阳光房指了指,“花房。” 乔瑾煜对周姐欠了欠身,“添麻烦了。” 周姐摇头,说“不碍事”,乔瑾煜再次躬了躬身,上了楼。 唐哲彦折腾累了,独坐在阳台上怔怔地望着医院的方向出神。 乔瑾煜把车钥匙搁在花架边侧,轻手轻脚地靠近,蹲下身,检查他的伤。 腕上被周姐做了处理,缠了很厚的雪纱,渗着血。 唐哲彦房间内,一切易碎的、带楞带角的物品早被清空,到后来甚至连可移动的重物都被搬走。 前年唐哲彦分阶段网购了几款处方药,被周姐发现掺在一起服用有致毒效果,打那过后连同手机也被收走了。 唐哲彦需要的物品,连同新买的换洗内裤都要经周姐或宋婉侨检查才能到他手上。 没有尊严,唐哲彦觉得。 可他不能埋怨。是自己先废了腿才导致家里人这样谨慎地保护他,不怪他们。 今天唐哲彦趁着父母不在,借口想来花房看看花。 话说得很平静,当时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给他染上一层虚假的希望,唬住了心思细密的周姐。 周姐把他推进花房,唐哲彦说这个季节风有点凉了,要周姐去一楼找他小时候喜欢的那条织花毯子。 毯子是宋婉侨亲手织的,周姐知道意义不同,没嫌麻烦,下楼去找了。 再上来的时候,唐哲彦垂着手塌靠着,血水滴滴答答顺着指尖往下淌,身上脚边尽是碎掉的花盆瓷片。 没听到动静是因为,唐哲彦拿头去撞了陶盆,瓷片碎开散在身上,他优雅地挑拣,择了其中棱角最利的一片,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乔瑾煜不忍去看他手上反复划过的伤,抬起眼睛检查他额上的伤口,叹息着问,“疼不疼啊傻子。” 要这样决绝吗?如果不是周姐有把物品分门别类归纳的习惯,做事手脚也麻利,稍稍耽误,人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唐哲彦目光空洞,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是谁。 乔瑾煜开了口,他才木然地发觉检查伤口的不是周姐。 他按按自己腕上的纱布,挤得血水渗出来,不像是触碰自己的皮肉,像碾碎一块朽木,哑着嗓子告诉伙伴,“不疼,木的。” 说完撇了下嘴,转开脸便落了泪。 乔瑾煜伏在他“腿”边,勾下头,吸了吸鼻子,随着他哭了。 为什么这样残忍。他明明连委屈的神态都还一如年少时那样…… 唐哲彦触摸乔瑾煜的头发,“你不用管我啊。” 他儿时在无锡长大,至今讲话还带着淡淡的侬音,语气糯糯的,听上去很温柔,“我不是怪你,我没有怪谁,我只是不想活。” 这些年里他真的没有怪过任何人。 哪怕被当做瓷器娃娃保护起来失去自由,哪怕被父母和护工检查私密处,他永远宽厚地体恤他们的良苦用心,沉默地屈辱着,给世界足够的耐心和温柔。 他只是不想活,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仅仅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的主观意愿,每个人都要把他伤害自己的行径曲解成对他们的报复,责怪他为什么不肯原谅。 “我们对你不够好。”乔瑾煜终于意识到,他们过度的管护,某种程度上剥夺了给唐哲彦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我带你去旅游,去看世界,去冒险,去找活下去的念头好不好?” 唐哲彦笑他傻。 “你又不是我的附属品,”他说,“我愿意找,自己就会去找。我不愿意,你带我登月看银河也是徒劳。” “别为我牺牲自己,”唐哲彦比他们谁都清醒,“你谈恋爱了吧阿煜。” 乔瑾煜惭愧地垂着头,无力回答。 “想问我怎么猜到的是吧?” “因为你最近整个人状态就很燥啊。” 唐哲彦笑着说。 人在即将触达幸福的时候,会对拖累自己的东西极度地没有耐心。 这些年乔瑾煜从来没有吼过唐哲彦,任凭他怎么闹,永远沉默地处理善后。 这是第一次,乔瑾煜展现出急切和暴躁。 唐哲彦心理层面的功课从来不比乔瑾煜差,没有事情可以瞒得过他,他只是懒得去操这方面的心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我们阿煜动心,一定是放在哪里都耀眼的存在吧。”唐哲彦问。确实耀眼。 但也不止是耀眼。 很干净,很轻盈。没有那种被工作折磨到满脸浮躁的社会气,除去一段恶心的恋爱经历,整个人美好到近乎透明。 乔瑾煜其实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对展小曦动心。 久了他开始明白,大约是展小曦身上那份轻盈舒心的感觉,中和了他过分厚重的灵魂。 贴近他就会有被治愈的感觉。 可他不能这样告诉唐哲彦。 他开始向往幸福。 这无疑是对身在苦中的唐哲彦又一次的背叛。 他的伙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做完截肢手术醒来的第一时间,选择了自毁前程保他周全。 而他如今却在筹谋脱身之法,妄想独善其身。昏了头了。 还好展小曦并没有理会他近乎告白的浑话,还好展小曦并不爱他。 还好他们还只是朋友。 远远地守着,疼着,陪唐哲彦捱着,才是他应得的。 唐哲彦听他不答,没有逼问。 “带她来见我好不好?”他问,“我有话想跟她说。” 乔瑾煜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说吧。” 他重复说了很多个“对不起”,“过去不够懂你。” 唐哲彦看得穿他的心思,知道他了解了当年的真相,更加坚定了自罚做苦行僧的念头。 可是心里的难题唯有自己才能开解,放得下还是放不下,由他去试了便明了了。 于是唐哲彦什么也没劝,只叹息着摇了摇头,“你现在也还是没有很懂我啊,笨蛋。” “我不会再做傻事啦。”唐哲彦不轻不重地在乔瑾煜肩上砸了一拳,“你们想看我活着,我就为你们活着好了,”他终是厌弃了尊严的斗争,脱力地叹息,也释怀,垂下头摆了摆手,“不做傻事了,你们放心吧。”* 傍晚的时候,乔瑾煜如约来接了展小曦。 跟院长阿姨对接了一下园区的修缮项目,两人与阿姨和孩子们告别,驱车离开。 “朋友那边处理得怎样了?”展小曦关切道。 乔瑾煜简单带过,“暂时没事了。” “朋友……”展小曦细想从前零碎听到的细节,坐直了身体问,“身体不舒服吗?” 乔瑾煜“嗯”了声。 展小曦听出他不想聊这个,靠回了座位,没再说什么。 “找好施工的话跟我说一声,我对园区比较了解,可以帮你避避坑。” 乔瑾煜笑着望了展小曦一眼,“你好爱操心。” “才发现呢。”展小曦并不否认。 乔瑾煜主持园区的项目,两头都牵着他的心,他自然愿意关注。 展小曦望着沿途飞走的高楼,庆幸及早的努力积攒了足够的资本,可以包容这一年半载无所事事的生活。 “先不要回去吧,”展小曦看到熟悉的建筑,往前指了指,“那边鼎仙楼花胶鸡做得好,我请你吃啊。” “我晚上,得帮小星做课件。”乔瑾煜说。 展小曦:“……” 他有点生气,转开脸不再说话。 或许是自己找陆雪丞的事情让他误会了? 展小曦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却听乔瑾煜说,“可能最近冷了他一阵子起了作用,这次从上海回来,小星态度变了很多。” 展小曦压了压唇角,“哦。” 乔瑾煜看了下他,“想吃什么,我改天请你。” “嗯。” “小曦。” “说。” “你……怎么了?”乔瑾煜问。 展小曦也觉得自己不该。 他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尝试去喜欢乔瑾煜。私心觉得保持朋友关系长长久久就很好。 可是从乔瑾煜口中听到唐水星的名字,心间又止不住地泛着酸水,带得怒火难平。 果然还是嘴硬心软。说什么不喜欢不在乎,唐水星一个电话就暴露了对方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不怎么,”他装也不装,抱着膀子闭着眼皮冷冷地说,“恭喜你啊,摸索这么久总算找对了路子,那我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卡在中间怪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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