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展小曦外出做活动,陆雪丞回院里没找到展小曦,从邹妈妈那里得知了这个事情。 之后整整一个月都不接听展小曦的来电,不回复展小曦的消息,也不再回院里看望展小曦。 展小曦不知所措,暗自猜测陆雪丞可能是不喜欢自己瞒着他交朋友。 一个多月后,他终于在院里的校庆活动上见到了陆雪丞,急切地向他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表示不是有意瞒他。 陆雪丞却说自己只是忙,让展小曦不要多想。 然后继续冷落展小曦。 直到展小曦试探着退了社会实践群,停止了在外的活动才恢复正常。 展小曦并不是个柔弱无骨非得倚仗在谁的骨头上才能站立的人。 他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有收入不菲的工作,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有自己的脊梁。 是过去岁月里一件一件这样的小事堆叠,给了展小曦强烈的心理暗示——陆雪丞不喜欢被忽略,不喜欢外来的事物分走自己对他的关注——不依赖陆雪丞,陆雪丞会生气。 天长日久的实践印证,展小曦开始下意识地用依赖他、纠缠他的方式来讨好他,逐渐养成了对陆雪丞的病态纠缠。 等到这习惯在展小曦身上根深蒂固,陆雪丞却说展小曦的爱很窒息,窒息到他想逃离。 那么,具体的尺度是什么? 如果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他,要怎么把控所谓“依赖”和“纠缠”之间的平衡点? 是不是像从前一样给陆雪丞充分的信赖、毫不怀疑他对自己的爱,也会让他感到自尊心受挫…… 头疼得要命,展小曦轻咬了下手背,逼迫自己放松了牙齿,拨通了乔瑾煜的电话。 拨号几秒钟之后他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午夜一点多了,想要挂断,电话却被接通了。 乔瑾煜还没睡,淡淡地“喂”了一声,听上去很清醒,问有事吗。 “是我,展小曦。” 那端的人笑了笑,“我知道啊,”他解释说,“你的号码我很早就存了,不过你会存我的我倒是有点意外。” “我睡不着,你……可不可以过来。”展小曦问。 问完感觉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像是某种隐晦的邀约,有些尴尬地舔了下嘴唇,“我是说,我现在压制不住自残的想法,需要紧急疏导。” “你做的很好,能求助就是非常大的进步,很棒。”乔瑾煜维持着通话披衣出门,点开导航,“这个点儿不堵车,我23分钟后到,需要保持通话吗?” “不用的,”从前都是自己硬捱着,没那么矫情,展小曦说,“你专心开车。” 想了想,又说,“……谢谢。” “嗯。”乔瑾煜没客气,交代他,“不要再继续琢磨刚才那个让你陷入这种情绪的事情,站起来喝一点温水走一走,等我过来。” “好。” 展小曦站起来去接水,冷热混合了一下,尝了尝水温,不冷也不烫,是乔医生交代的“温水”,靠在吧台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等到杯子空了,他忽然怔了怔,卷起唇角苦苦地笑了一下。 二十多岁了,独处的时候,还会老实地遵照指令做事情。 为什么爸爸妈妈会不要自己呢?明明这么乖,怎么会舍得丢弃呢。 他不记得了,但他想,当初被抛弃的时候,如果爸爸妈妈给一块糖果让他乖乖站在福利院门口等他们回来,他也会乖乖地攥着那块糖果不吵不闹地从天亮站到天黑不挪步的吧。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乔瑾煜给展小曦发了条短信。--我在门口展小曦去开门,问乔瑾煜,“怎么不按门铃?” 乔瑾煜看了眼他红红的眼睛和鼻尖,摇摇头没解释什么。 像这种又大又空的房子,为了确保主人在任何一个房间都能听到,门铃声通常设置的很刺耳。 乔瑾煜怕吓到他。 毕竟在那种极度混沌的情绪里,连短信提示音都会惊得他指尖一缩。 乔瑾煜立在玄关处问在哪换鞋,展小曦愣了下,开始翻找。 乔瑾煜看到鞋柜底部有两双男士拖鞋,想来是有主人的,没有多问。 展小曦在柜子顶上翻了好一会儿,找到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囤的一次性拖鞋,拿在手里看着乔瑾煜,“你不嫌弃的话,这个可以吗?” 乔瑾煜说“嫌弃什么”,从里面抽出来一双换上,跟展小曦进了屋。 展小曦的住宅外观奢华,内部陈列简单到可以用清汤寡水来形容。 满墙的书架陈列着书籍和收藏的各类专辑,书籍看上去都有年头了,另一面墙悬挂着乐器、山地车等观赏价值大于实用价值的藏品。 窗边做了木质地台,放了一张矮茶桌,随处可见的书架,大大小小都搁满了书。 一张躺椅横放在大厅,墙角布置了价值不菲的落地音响,有一张双人沙发,紧衬的尺寸放在奢华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厨房干净到没有开火的痕迹。 空落落的房子,几乎找不到一张给客人坐的椅子。 物质需求淡薄,人际关系简单,被身边顶顶重要的人这样背叛伤害,再结合他孤苦的身世,也难怪会陷入极端情绪。 沙发尺寸略显迷你,关系不熟的两个人并排坐着会显得有点怪。 乔瑾煜进门后,作为主人的展小曦竟陷入了慌乱和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他了。 乔瑾煜察觉到了,自顾自地寻了个安闲处,大大咧咧地在木质地台上坐下。 展小曦跟过去,收了茶桌上的纸笔,想起来似乎应该给客人倒水,又忙着去寻茶具。 “不用了,”乔瑾煜把长腿盘起来,转向展小曦,“我又不是客人,别张罗了。” 展小曦“哦”了声,讪讪地停住手,半跪在茶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乔瑾煜看他低垂着的眼皮,心间那股隐隐的怜悯又开始扰动。 真的从来不跟姓陆的以外的人交流吗?他在这个家里好像没有任何待客经验,在自己地界上,竟比在外面还要自卑和无措。 “随便聊聊?”乔瑾煜打破沉默。 “嗯。”展小曦僵滞了下,还是找了茶具,清洗干净沏了两杯水过来。一杯推给乔瑾煜一杯握在手里,望着乔瑾煜说,“我不太会聊天。” “想不想玩自我探索小游戏?”乔瑾煜问,“我来说我眼里的你,你挑感兴趣的话题来聊,反驳我也好,骂我也好,不想理我就保持沉默。我话很多的,无论多冷的场子我都能把话题延续下去,你不用担心我尴尬。” 展小曦本性还保留了几分孩子的稚气,面对这种游戏邀约,像一只被抛了颗藤球在爪爪旁边的小狮子,很难拒绝,低头抿了口水,“可以。” 乔瑾煜佯装思索了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我发现你好像不太会骂人,有时候说话有点……”他皱眉,然后笑开,“文绉绉的,像个不食烟火的古人。” “邹妈妈不许我们骂人。”展小曦争辩道,“她对我很好,我不想惹她生气。我说话……好多词都是看书听歌看电视学的,生活中没有很多可以说话的人,我也不是很喜欢找人说话。” 乔瑾煜抓住话题切口,“邹妈妈是?” “福利院里,带我们长大的老师。”展小曦眼神慢慢放松下来,补充说,“对我来说,她是我的亲人。” “你和……”乔瑾煜捕捉到他用的人称始终是“我们”而不是“我”,叙事的主角很显然包含了另一位对他而言形同一体的人,他隐去陆雪丞的名字,问,“都是邹妈妈带大的吗?” “嗯。”展小曦点头,“还有小虎。” “同样都是邹妈妈带大的,可是那谁就很爱爆粗口哎?”乔瑾煜眨眨眼,故意挑逗他生气似地。 “他上社会早,经历的事情复杂,他……”展小曦寻找着措辞帮陆雪丞解释,说了两句之后,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太立得住脚,放弃说,“他本性不坏,只是有点坏脾气。” 乔瑾煜点点头,假装被说服了。 “小虎是你的朋友吗?”乔瑾煜问,“现在在你身边吗?” “在的。”展小曦眼睛里慢慢有了光,“他是乐队的鼓手,是我一起长大的弟弟。他最近新签约了一家很好的唱片公司,平时经常过来玩,最近比较忙。” 乔瑾煜想起唐水星口中那个“身残志坚”、“很有脾气”的小鼓手,他们这个圈子总共只有那么几个固定成员,想必就是这个小虎没错了。 看来这家里除了小虎、陆雪丞和邹妈妈以外,应该没有别的什么来客了。 乔瑾煜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状似不经意地问,“陆雪丞,不喜欢你跟别人接触,是不是?” “他没有!”提到陆雪丞的名字展小曦猛地被挑动了情绪,眼里的光一下子变得凌厉。 对上乔瑾煜和煦的眼神,被久违的暖意烫了一下,意识到这样吼一个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很没礼貌,压下情绪摇头,“他没有那样说过。” 乔瑾煜不再接话了。 他知道展小曦会主动替陆雪丞解释下去。 展小曦苦涩地说,“他从来没说过不让我跟人接触的话,他甚至抱怨我对他依赖过度。”乔瑾煜淡笑。 他甚至没有用问句,沉静地叙述,“可他却总是在你因为正当事物忽略他的时候对你发脾气,用冷暴力的方式逼迫你自己动手,除掉身边除了一起长大的弟弟小虎和邹妈妈以外的一切外来人际关系。” 展小曦下意识地摇头。 这个句子太长,他把词句都剪碎咀嚼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眼中的光颤动着。 “其实我一直搞不懂,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终于承认,“我了解他,但不懂他。” “展先生,”乔瑾煜耷下睫毛,放下水杯把身子坐直,“请你相信我的专业判断——” “你的精神状态很健康,有病的是那个姓陆的。” 展小曦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我……”可我毫无自尊和底线,死拖着不能放下出轨的恋人,总是控制不住地自残,甚至阴暗地想要绑着陆雪丞共沉沦…… 这怎么能是正常人……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证明。”乔瑾煜如实说,“我需要跟陆雪丞进一步接触。” 他靠近了一点,给展小曦信心和温暖。 “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很明显,陆雪丞把你做成了他的一个外接器官,以此来保留自己人性的完整和体面。你的种种异常,都是他内心扭曲的临床表现,病灶一直都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展小曦凝视了他好久,眼底里升起团团的迷雾,仿若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活错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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