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抬眸看他。 段京淮眉心轻拧,心口有些紧绷。 他长腿迈到办公桌前,垂着眸,敲了支烟夹在唇畔,滑开打火机点燃。 火焰舔舐着烟头,腾腾升起的青白色烟雾将他眉眼遮的模糊。 他转过身去,懒散地倚着桌沿,沉道:“其实时屿并不喜欢游泳,他有深海恐惧症,怕水。” 江芝倏地愣住。 段京淮深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口的怒意,嗤道:“而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只在乎他有没有拿奖牌。” 段京淮脑海里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那时他们都还很小,刚上幼儿园的年纪,时屿刚来的时候,是他们游泳馆成绩倒数的人。 京港的少年游泳池都很大,他来了一周还不敢下水,一直都是教练抱着在水池边的浅水区游。 教练想劝时屿的父母让他放弃游泳,可每天除了接送的保姆之外,几乎没能见到他的父母。 唯一一次江芝来接时屿,时屿很开心,可江芝只顾着看成绩榜,从来没在乎过时屿的感受。 在看到他成绩倒数时,又是一阵数落。 那时候段京淮跟时屿并没有交集,他天生运动细胞发达,刚来没几个月就成了第一名,tຊ也是孩子堆里的人气王。 他对时屿的印象,就只有“漂亮”“游的很差”“还怕水”这么简单的形容词。 直到有一天,全体训练结束回家之后,段京淮发现自己的背包落在了游泳馆,包里有上学要用的书本,他只能重新折回去拿。 谁知,竟然在游泳馆里发现还在跟教练一起游的时屿。 他咬着牙,即便身子发抖,也坚持着将自己的脸埋到水里憋气,做简单的动作。 段京淮站在门口,看到那张漂亮又瓷白的脸上写满倔强的神情,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后来,他要求教练松手,想要一个人尝试一下。 教练答应了,退到一旁,时屿深吸一口气,扎进泳池里,纤细又骨感的手臂在水面上翻折。 起初游的还算不错,可刚游到池水中央更深的地方时,他突然浑身颤抖,双腿无力的陷入水里。 教练一惊,刚想跳下去救他,恍然发现余光里跃进来一块影子,先一步从旁侧跳入水池。 段京淮将时屿拉到水池边上,时屿也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他抓住池沿,心脏扑通直跳。 段京淮用手臂支撑着池沿坐到上面,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修长的指节将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往后抓,露出深邃的眉骨和额头。 “喂,你没事吧。”他狭长的眼低垂着,看向身侧的人。 昏黄的灯光下,时屿的眼睛里倒映着池水,像是藏了只小灯泡似的,他脑子还有些发蒙,摇摇头,声音清澈:“谢谢你。” 段京淮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染着薄红的眼尾,语气懒懒散散的:“你又不喜欢游泳,这么拼干什么,不游不就是了。” 时屿卷翘的睫垂下去,在瓷白的脸上拓下一道影翳:“不行。” “为什么?” “因为妈妈会不高兴,我不想让妈妈不高兴。” 后来,时屿经常埋头加练,段京淮也会时不时观察他的动态。 还是怕水的缘故,他很多游泳动作都有些笨拙,可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牙紧咬,眼圈即便发红也充满了坚韧和不服输的勇气。 就这样,他克服了恐惧症的心理。 他的名次从倒数的位置,逐渐向上,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突飞猛进创到了名单中间的位置。 甚至很快,成了跟段京淮竞争的对手。 十二岁那年,两人一起去参加市级青少年比赛,哪怕现场高手如云,也一路闯进了决赛。 他俩都是夺冠的热门人选,从一开始就咬的很近,即便在最后一圈,都没能拉开差距,两道身影始终在游泳池内齐头并进。 全场观赛的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冠军的诞生。 在手即将触碰到泳池触板的时候,段京淮的指尖回缩了一瞬。 时屿赢了。 段京淮并不知道那天的成绩,或许时屿能赢他,也或许他们打平,或许他能赢时屿。 但是无论是那种结果,他都没想赢。 他想让时屿开心。 时屿开心,他会觉得像是赢了全世界。 烟气徐徐飘散,段京淮眯了眯眼,眉心轻皱着,办公室陷入静谧和沉寂。 江芝嘴唇翕动,她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眼底有泪水氤氲着。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时屿小时候竟然为了讨她开心,做过这么多努力。 他还那么小,却承受了那么多别人不曾有过的单薄隐忍,这一切都源于她的自私。 段京淮盯着江芝的背影,曲指弹了下烟灰,眸眯了眯。 时屿向来都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坚毅,聪明,在任何事情面前都能情绪稳定。 段京淮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保护色,其实时屿骨子里是柔软的内里,他渴望爱。 明明他们母子之间那么像,却生成了两道不同的轨迹。 江芝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长呼一口气,她转过身来,走到一旁的客桌上抱起一个文件箱,走到段京淮的办公桌前,推给他。 里面放了零碎的书本,和很厚一摞信封,里面大概有四五十封信。 段京淮眸光轻颤。 “这是时屿在美国写给你的信。”江芝嗓音里有了些鼻音。 “他每次都到医院旁边的邮局寄,结果每封信都被我给拦下来了,”江芝说道,“他每次寄信之前,都要问有没有回信,我在医院三楼的心理咨询室,每次都能看到他失落的从邮局走出来,下次再进去的时候,又是满怀期待。” “没有收到回信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郁郁寡欢,直到后来就再也没寄过。” 所以一直以为他不喜欢他吗? 段京淮蹙眉。 他很难想象那时候时屿是怎么度过的…… 她说着,声音无比晦涩喑哑:“他调回到国内之前,也跟我商量过,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把你放下了,谁知——” “我总觉得,年轻人的喜欢,说到底也不过一阵风……现在仔细想来,其实是我太不懂爱。” “自己的婚姻都一团糟,是怎么有资格去束缚他的。” 她微翕着唇,心中一片揪紧和愧疚,别开头,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江芝清楚的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担起做母亲的责任,她把太多“不该”都抛给时屿,让他在这么悲凉的环境中长大。 “我从来都不求时屿能够原谅我,”她说,“只希望他能真的获得爱。” 段京淮摁灭烟头,将文件箱从她手里接过来,望向箱子里的眸幽沉深邃。 这是时屿曾经在最思念他的时候所写下的,每一封都曾陪他度过难熬的夜晚。 哪怕拥有那么多刻薄和冷漠的经历,时屿竟然还能相信爱,相信他。 段京淮轻靠着桌沿,眸底幽深,语气格外认真:“十几岁的时候,我就想过,会一辈子照顾他,哪怕他跟别人结婚生子。” 江芝神色怔了怔。 “那时候放他走,是我太年轻太愚蠢,”他嗓音沙哑,眼里都是坚定,“今后,无论他到哪里,我都会跟到哪里,不会让他离开我视线半步。” 这是警告,亦是承诺。 江芝眼眸湿润,她吞咽几下,喉咙里哽咽着干涩:“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第55章 番外 信(2) 时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黄昏如涨潮般铺满天际,落日像一只咸蛋黄挂在那儿,大半边天际都是淋漓尽致的血红。 他从落地窗外眺望过去,眼前的景象像是他在华盛顿经历过的午后, 夕阳浓的让人易醉。 刚到美国那会儿, 他时常望着这样的景色发呆, 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窗口盯着油画般的晚霞,在思索段京淮有没有跟他看同一片暮色。 他想着,揉了下睡眼惺忪的眸,将脸往柔软的被窝里埋了下, 床铺间都是段京淮身上的味道。 他刚出差回来, 昨晚凌晨在机场被接到了段京淮家里,由于时差的缘故,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间。 过了几天颠三倒四的日子,人难免有些匮乏。 时屿遮唇打了个哈欠, 人还迷迷糊糊的,踩着拖鞋往楼下去。 段京淮加的别墅设立在市中心的御山苑,三层, 装修以黑白基调为主。 别墅很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乌沉的麝香气味,迷迷袅袅, 夕阳从巨大的海景式落地窗照进客厅内, 像笼罩了一层温柔的网。 他趿着拖鞋慢吞吞地下楼,刚到餐厅门口, 一股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加快了步伐走进厨房,看到段京淮正系着围裙站在菜板前切菜。 听到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唇勾了勾:“你醒了?” 时屿人还是有点懵,头发有几缕乱糟糟地竖着,他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人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段京淮的腰,额头也抵在了他背脊处。 段京淮怔了下,切菜的动作一顿。 熟悉的清冽木质香侵袭入鼻,时屿将脸埋在他的背脊处,深深的吸了一口,像是找回了什么安全感似的。 一旁的灶台上还氤氲着热气,煮沸的汤在锅里翻腾着,溢出丝丝香味。 段京淮放下菜刀,攥住时屿有些微凉的指尖,微侧过头问道:“怎么了?” 时屿在身后缩紧他的手臂,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布料,小声地,闷闷地说道:“想你。” 分明已经在一起一段时间了,可占有和tຊ思念的念头竟变得更加强烈,哪怕仅仅是分开两三天,都难熬的很。 段京淮喉结滚了滚,心底一片柔软。 他转过身来,身子向后懒懒一靠,手臂轻搂住时屿的腰。 时屿身上穿的是他的睡衣,额前的碎发慵懒地垂着。 由于两人体型差的缘故,他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领口有些大,像是罩在他的肩膀上似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锁骨,颈后是雪白瘦削的肩头,也因为睡衣的缘故半隐半漏着。 修长略长,他的指节缩在袖口里,探出一截绯色的指尖,身形腰线藏匿在其中,整个人看上去就很……欲。 段京淮眸里的神色都压了下来,眸色喑哑,喉间也染上不适的烧灼感。 “你穿成这样……”他开口,嗓音有些嘶哑,修长的指尖伸到时屿睡衣的领口处轻勾了一下,“是想干什么?” 时屿人还有点懵,他抬起眼尾,模样无辜地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给我穿的。” 昨晚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时屿困得不行,从浴缸里就要睡着,迷迷糊糊的,最后还是被段京淮擦干净,套上睡衣抱进卧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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