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视线不避不让。 其实谢家豪那次,他在提交上去之前也已经改了,只是没告诉过他tຊ们。 而此时此刻,他又偏偏不想太顺着段京淮的意,语气有些挑衅:“那又怎样?” “你现在是想替谢家豪找我讨说法吗?” 两人在走廊上无声的对峙着。 忽然,有一个黑影从楼顶以迅猛的速度掉下来,擦过两人身旁的窗户,往楼下掉去。 两人皆是一愣。 耳边响起沉闷的“噼啪”的落地声,下一秒,此起彼伏的高昂叫声响彻在教学楼里。 段京淮微蹙起眉,他身子离着窗边近,视线略微一偏,便看到了楼下的情景,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愕然。 时屿见他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也跟着侧过,他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段京淮突然从身后伸出手,想要遮住他的眼睛。 但他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几乎是在他抬手的刹那,时屿的视线越过窗沿,扫到了楼下凄惨的一幕。 眼眸瞬间错愕地瞪大,他在顷刻间僵住,全身都没了知觉,只剩下细密的冷汗顺着脊背浸过皮肤。 有人跳楼了。 一时之间,嚎叫声像是鬼泣般在楼内回荡。 时屿浑身有些颤抖,段京淮皱起眉,他攥着时屿的手腕将人拉到墙边,伏低了嗓音哑道:“别怕。” 站在楼下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时屿张了张嘴,面色苍白,他吞咽了几下口水,指节狠狠掐着掌心才让自己缓过来。 正值课间,没过几秒,身旁便挤满了被叫喊声惊扰,从班里跑出来的学生,推搡着从窗口往下看。 人潮拥挤,时屿被段京淮护在臂弯里,两人紧贴着墙边。 对于那个年纪的他们来说,看到那种场面难免会胆战心惊,段京淮微微松手,指尖慢慢滑到时屿的掌心里,察觉到他的指节发凉。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往下看过一眼之后,都吓得尖叫。 也有人惊魂未定地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天呢,为什么会跳楼啊。” “好可怕。” “我认识,他好像是高三的。” “高三?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 “咱学校北清的苗子啊,年年拿奖学金的,学习成绩一直挺好。” “是,但是听说这几次月考成绩一直都在下滑,被他妈骂的很惨。” “单亲家庭吧。” “……” 段京淮的眉深深皱起,他握住时屿的掌心,直接把人拉回到教室里。 跳楼的事情给学生们带来不小的冲击,甚至有不少流言蜚语在其中扩开。 学校为了稳定学生们的情绪,公开了跳楼者跳楼的真实原因,还开展了几场心理疏导的演讲。 原因正如大家讨论的那样,家长过于严厉苛刻,自身承受的压力太大而最终导致悲剧。 段京淮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时屿忘记这件事情。 他从小就很乖,考试每次都稳居第一名,严格遵循母亲的规划,可即便这样,也很少能得到母亲的认可和疼爱。 生来便像是在枷锁中被束缚着长大,苛责和冰冷总压得人喘不过气。 段京淮很怕。 他甚至每天晚上都会找各种借口跟时屿一起回家。 好在时屿心情并没有受到影响,他像往常一样两点一线。 然而就在某天晚上,段京淮惯例给时屿发信息,久久没能受到他的回复。 心中充满莫名的恐惧与不安,他抓过大衣一路跑到时屿家楼下。 霰雪缠缠绵绵地坠下,节奏密集又缓慢。 他刚上楼,就听到楼道里传来摔东西和破口大骂的声响。 门是开着的,有昏黄的灯光在门缝里摇曳,段京淮蹙紧眉,推开屋门,酒气铺天盖地的袭来,熏得人天灵盖都直发蒙。 满地的狼藉,有撕碎的书本,打碎的相框和瓷碗,各种日常物件也摔的七零八碎。 因离婚官司的负面影响丢了主管的位子,江芝喝了个烂醉,她蹲坐在地上发疯痛哭,神魂颠倒地拼命摇头,嗓音因吼叫而嘶哑:“你爸就是个狗东西,王八蛋——” 一贯的教养令她想不到更恶毒的诅咒,只能翻来覆去的骂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她曾经也是家境殷实倍受宠爱的富家千金,自从囿于不幸的婚姻后就变得苍白,刻薄,歇斯底里。 “如今会这样,当初还不如不生下你!” 她想到痛点,愈发怒不可遏,抬手将啤酒罐扔到时屿脸上,锋利的易拉罐擦过时屿的眼角,留下一道划痕,缓缓渗出血丝,在他瓷白的脸上尤显可怖。 他略微皱起眉心,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站在原地没动。 “如果没有你就好了,没有你,我活的就不会这么累!” 她咬着牙,眼角织满年迈的细纹,一双灰霾的眸中透着无尽的失落与悲戚。 那双跟时屿极其相似的眼睛,曾经也如鹿般漆黑灵动。 时屿张了张嘴,感觉发不出任何声响,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般。 本应是相依为命的血肉之亲,此刻却只剩下尖酸和中伤。 江芝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她哭了很久,视线朦胧,灯泡的光晕开大片大片模糊的光点。 哭累了,躺在地板上,头脑昏沉的睡过去,数不清的酒瓶堆在她的脚边,像一个个痛苦的牢笼。 有刺骨的冷风从窗缝里钻进来,缠着脚踝打转。 时屿腿弯站的有些僵直,他缓缓收紧指节,上前一步,将江芝从地上抱起,小心安稳地放到沙发上。 他转身,想要去卧室帮她拿被褥,视线却撞上了站在门口的段京淮,瞳孔蓦地一缩。 少年深隽的骨相锋利浓烈,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 他不知道段京淮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否格外狼狈。 段京淮的目光落在时屿被擦伤的眼角,眉心蹙紧,他长腿迈上前,指尖轻触了下那伤口,眸底覆了一层柔软。 那指腹分明带着凉意,时屿却觉得像是被烫了一下,他慌忙将视线撇开,脸也下意识地躲了下。 段京淮手腾空在脸侧,他翳了翳唇,从大衣口袋摸到一块时屿给他的创可贴,撕开,小心翼翼地帮他贴到伤口的位置。 “疼吗?”他嗓音低哑。 时屿摇头。 可段京淮心疼。 时屿抱了被褥过来,铺开盖在江芝的身上,将被角都塞好,又把窗户关上。 他从沙发上拿起围巾,一圈圈缠到脖颈上,抬起头,半张脸都埋在毛绒里,对段京淮说:“出去走走吧。” 月光清寒,层叠的墨海中挂着一镰皎光,夜间寒气渗骨。 小区外有间体育场,丛生的枯草被雪掩埋,老旧路灯在地上投下羸弱的光线。 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雪地里,两人就这么循着月光,沿着体育场慢吞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一路皆是沉默无言。 时屿裹着一件笨重又厚的羽绒服,只露出一点指尖,他低低地埋着头,乌黑柔软的发间落着细细的雪花。 沉霭夜色一望无际,月亮和雪竟罕见的同时存在。 段京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安慰时屿。 心头有无数潮起的情绪起伏。 两只低垂的手无意触碰,袖口布料摩擦的声响在空气里拓开,地面上隐隐透着两抹重叠的影。 段京淮指尖略微伸出去,想要碰时屿的掌心,停滞半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四周静谧到听得见彼此纹丝呼吸。 忽然,时屿顿住脚步,被冻至微红的脸跟雪辉映,他深深呼吸着凛冽的空气,眼角染着薄红。 段京淮跟着停下。 时屿的眼圈已经红了,明亮澄澈的眼里蒙上雾气,眸底透着浓浓的晦涩,本能地垂下头。 段京淮无声地张了张唇,眸色愈发深邃。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时,时屿缓慢转过身来,将额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 “让我靠一下。” 他嗓音虚无缥缈,轻柔的像羽毛般落下。 段京淮背脊一僵,人也愣住了。 时屿在哭。 有热泪落在他的肩侧,时屿的身体微微颤抖,指尖抓着他的臂膀,骨节用力到青白。 段京淮心口像是撕开一样,灌着冷风,垂下的手指微缩了好几次,想把人揽在怀里,可是又不敢抱。 他心慌到不知所措。 时屿向来逞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从不甘示弱,哪怕穷极末路也会咬牙坚持。 可此时此刻,他像是被打碎了一样,把柔软的内里轻而易举地暴露在他面前。 呼啸的风雪四面八方推搡着,段京淮觉得浑身冷的透彻,他喉咙滚了滚,眼睫低敛,克制,颤抖着,伸出手抱住时屿的肩膀。 贯彻心肺的寒风被他挡在身后。 他希望自己的肩膀能再伟岸一些,能替时屿挡住更tຊ多,更汹涌的伤害。 “靠多久都没关系,”段京淮微低下头,他怕时屿会胡思乱想,开口的声线都有些颤,“你心中如果有怨,可以找我倾诉,对我发泄。” 他第一次觉得战栗,觉得怕,怀抱又下意识缩的更紧了些,嗓音低哑:“别做伤害自己的傻事,我求你。” ——我愿意照顾你,无论什么时候。 他有资格这样说吗?他不知道。 但他想在此刻把所有的心情都告诉时屿。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时屿先他一步—— “你怕我轻生?”时屿抬起眼尾,他鼻端被冻得绯红,那双漆黑漂亮眸子里流露着一丝茫然。 段京淮眉心一跳,眸压的更加深邃,他急切地抓住时屿的手,皱眉道:“……你别随便就讲出这两个字。” 他听不得一点。 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连骨缝深处都打着颤,像是被一双无情的手扼住命门。 月光寒冷,有大片雪花落到时屿的眼睫上,久久停驻。 所有时间被压缩到粘稠,混沌。 时屿纤长浓密的睫缓缓覆下,他停顿片刻,又抬起头,那双眸中有灯火逐渐亮起:“我不会的段京淮。” 时屿指尖微缩,他攥紧段京淮大衣的布料,唇慢吞吞地轻启,模样认真道:“这世上还有我留恋,喜欢的人。” “我不舍得。”
第48章 回国 即便过了这么久, 再回想起这件事,段京淮心头还是萦绕着足以淹没自己的恐惧。 他从心底嫉妒那个被时屿喜欢的人,嫉妒他能得到时屿的依赖,但更多的是庆幸, 因为那个人, 给了时屿莫大的勇气。 以至于时屿出国之后, 他都从未想过去拆散他们。 “你不知道我当初有多害怕……那种感觉简直窒息的糟糕。” 回到现实,段京淮声音低柔地说着,他的眸光紧紧锁住时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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