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藤原柊经常对自己说的话一样,做决定的人永远只有自己,他无法替藤原柊做决定,也无法决定藤原柊选择走的路。 过了最热的正午,清濑推开了望月置屋的门。 “望月妈妈,我昨天把扇子落在这里了,我来取……什么味道?好香!” 香甜气息充斥了整间屋子,清濑还没换完鞋,伸着脖子往里望去,餐桌上放着几只木盒,里面装了圆滚滚的芝士蛋糕,餐桌边坐着的人不是望月美代子,而是柚希。 柚希也看到了他,招了招手,“来得正好,来吃云朵芝士蛋糕,我特意让店家用原包装送过来的。” 月野柚希怎么还在祇园……清濑的脸瞬间耷拉。 “我们置屋什么时候变成茶室了?”他找寻着望月美代子的身影,置屋不得闲杂人等进入,他还是记得这条规矩的。 “你好像对我还是有点敌意。”柚希自顾自地掀开一个木盒,拿起叉子,“不过见到你私下的样子,我终于知道小柊为什么想留在这里了。” 她看着清濑的脸仔细端详,“你化着艺伎妆容的时候成熟魅惑,卸妆了清纯可爱,你长得是他会喜欢的类型,错过了会把后悔带进棺材的那种。” 清濑没理会这些夸张的评判,在她对面不情愿地坐下,“所以呢,你到这里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和望月妈妈来商量事情的。”柚希看向他身后,清濑转身,看到望月美代子从厨房走出,托盘上放着三杯抹茶。 “原来是望月妈妈同意你进来的啊……”清濑有种说不出的不爽感,“你们是不是想背着我说什么事?” 柚希笑了,“倒也不是背着你,我就是想问问望月妈妈能不能放你去东京,她说奉公期结束之后你就彻底自由了,之后的路可以由你决定。” “对啊!”清濑像是被踩到了猫尾巴,差点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奉公期过后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你为什么要问我的事?” “你就纯粹当我为了利益,怎么样?”柚希用勺子切下一块蛋糕,“说实话我很不理解啊,为什么你们总是把换城市换工作这件事看得如此严峻,小柊也是那样,好像离开你就活不下去了的样子,东京待厌了到时候想要再回京都,也是很容易的吧。” 清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 “还是我来说吧。”望月美代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面向柚希,徐徐开口,“其实祇园有很多条条框框外人并不知道,这里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汐音从15岁进入祇园,到现在成为第一名的艺伎,还即将成为西川流京舞的传承人,其中的积累的技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从练习生开始就不能使用手机,要忍受孤独,与世隔绝。为了保持发型只能睡卡在脖子上的高枕,难以入睡彻夜难眠,再加上练习技艺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还有太多太多,他付出了很多代价才有今天的成果,如果他选择放弃,就真的就什么都放弃了。” 她顿了顿,“这不是换工作,是换人生。” 柚希说不出话,握着叉子的手垂在半空,很久,她似乎是悟到了望月美代子话里的意思,“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可以暂时离开再回来的……” “没事,祇园的很多规矩,只有祇园里的人才知道。”清濑的语气轻松,“如果只是规矩倒也还好,麻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些,我隐退的原因迟早会告知大众,以及我还喜欢男人的事。” 清濑用勺子切下一块蛋糕,“我自己倒是没事啦,就是不想影响到他,藤原财团大家都这么熟悉,肯定会有闲话的。” 他把蛋糕咬进嘴里,明明是香甜的味道,他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柚希听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如果是抛弃人生这么重要的事,你不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吗?对你来说影响更大吧?” “他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害怕。”清濑的嘴角浮现弧度,“可能这就是安心的感觉吧,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 柚希沉默了,很久才继续说:“虽然我没有资格评判他人的感情,但我们首先要为自己活,把自己活明白了,才能好好去生活,去爱人,不是吗?” 又来了,这种抽象的表达,清濑反问:“什么叫做把自己活明白了。” 柚希冥思苦想了一阵,“不依附于任何人,也能好好活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柚希的话语玄乎,清濑试着想象了一下没有藤原柊的生活,寒意从脚底窜起,遍布了全身,他哆嗦了一下,惹笑了望月美代子。 “别看汐音这么大了,在情感上他还没长大。” “怎么连望月妈妈都这么说……”清濑愤愤拿起抹茶喝了一口,这次是真正的苦涩,弥漫在了舌尖,瞬间将甜腻给抹去了。 就和现在的他们一样……清濑低头,转着手中的杯子,摇晃的茶水中是自己摒去笑意的,模糊的脸。
第67章 红伞之下 “总之,决断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的。”望月美代子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您心急我能理解,再给清濑一段时间吧。” 清濑抬起头,看到柚希正在凝视他,半晌,她似乎不再坚持,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好,我知道了。” 她适时起身,对清濑笑了笑,“我会耐心等你的好消息。” 置屋的移门推开又合上,桌上还剩下不少芝士蛋糕。 “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清濑继续用勺子挖着蛋糕,“这样她就不会一直找上门了。” “我不直接拒绝,倒不是因为柚希,是因为你。”望月美代子端着茶杯,优雅喝了口茶,“我是在给你留余地。” 清濑的咀嚼停下了,很快又装作满不在乎地笑出了声,“我不需要什么余地,我根本就没打算离开这里。” 望月美代子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束目光温和却洞悉,直看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掩饰无处遁形。 “我活到这个年纪,经历多了,有些事自然就看明白了。”望月美代子的嗓音平稳,“你还在犹豫,我猜对了吗?” 清濑握着杯子的手指缩紧了。 “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了。”他缩回手,垂到桌下,“中学的时候我没有把喜欢他这件事说出口,我后悔了十年,我希望他能喜欢上我,现在梦想成真了,他喜欢我,也想留在这里,但付出代价的是他。” 说得激动了,清濑又抬手喝了口茶,却压不下情绪,“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他的全部好意,他也有他的人生,如果和我绑定会停滞不前的话,我不想让他为我停留。” 望月美代子轻点着头,“所以……你想追随他吗?” “我不知道!”清濑摇头,“我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想要,我甚至还庆幸藤原柊愿意为我停留,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杯中的茶水随着颤抖的手晃荡,望月美代子起身,绕过桌子来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清濑一下变得镇静,恍惚抬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大声说话。” “没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望月美代子又拍拍他的肩,“人生是自己的,你要好好想一下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算最后没达到想象中的结果,那也不至于后悔。” 清濑望着她沉静的脸,重重点了下头。 赶到西川家的时候迟到了一分钟,西川的脸晦暗,练习中的责备都比平时多了不少。 “怎么回事?《黑发》这首曲子跳得乱七八糟!” 清濑心情确实不好,但他从来不会让杂事影响到跳舞,不服气地小声道:“《黑发》这首曲子,我在还没成为艺伎的时候就跳得很好了。” “单纯看动作的话是没问题,情感表达太模糊了!”西川把扇子敲在扶手上,“我说过了,京舞是身心合一的艺术,现在你作为继承人,对自己的要求不能只停留在动作,你内心所想会表现在你的舞蹈里,好好给我集中精神!” “我知道,在跳舞的时候我也是会投入感情的。”清濑诚恳回道。 西川听完,脸上并无欣慰,反而用扇子抵着额头,无奈闭眼,“也是,没经历过断情绝爱的感觉,跳不好《黑发》这首曲子也正常。” 听到这种全盘否定的话,清濑一下就急了,“不会吧,断情绝爱这种事我还是懂的,我以前学这支舞的时候听过背景故事。” “是吗?”西川嘴里发出一声嗤笑,“听过和理解是两回事,学生一样幼稚的爱情可不是这支舞想表达的东西。” 知道西川毒舌,但永远还会有更毒舌的话在迭代,清濑强忍住不满,再次举起扇子。 “我知道了,我再多练习几遍……” “那什么,《黑发》不用练了。”西川无情打断他的话,“再练几次都一样,今天剩下的时间把《水镜》那支舞给练了。” 说完,她便摇着轮椅出了舞室,看起来是一分钟都不想多留的样子。 清濑在空旷的舞室里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没听西川的话,把音乐倒了回去,执拗地练《黑发》这支舞。 作为舞伎进阶艺伎的经典曲目,这首曲子他跳了无数遍,第一次跳的时候,他就听母亲讲过,这是放弃爱情别离的故事,他还挺喜欢这种哀伤的感觉,自认为已经吃透了这支舞,怎么现在就不对味了呢? 难道是潜意识在抗拒吗?难道他实在太害怕别离,害怕到只是微小的变动,都会在心里地震,把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全感震碎。 【没有人只能靠着别人的爱活下去。】 他记得母亲的话,却从来没有读懂过这句话。 虽然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当然是有比没有好,为什么本是缺爱的人,还会想要放弃爱呢…… 清濑始终想不通,跟着音乐舞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抬不起手臂,体力到达极限。 夕阳下沉,带走了光线,昏暗中,清濑在舞室跪了下来,直到整个身子横躺在榻榻米上。 身子累到闭眼就可以进入睡眠,他还拿着扇子,在空中反复练着手部的动作。 扇子在京舞里能表达风云雨雪,又要怎么去表达放弃的感觉呢…… 手腕累到不听使唤,最终扇子落了地,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砸在了地上。 就连把扇子拾起都已经没有力气,清濑闭上了眼……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到了藤原柊的声音。 “我刚才把木柴送去银阁寺了,回家顺路接一下清濑。” “五山送火?”门外还传来了西川的声音。 “对。” “你帮清濑送去的?” “不想让他拿粗糙的东西,手上会扎进木柴的倒刺。” “真是体贴。” 门外的谈话静了一阵,清濑彻底清醒了,但他又不想让西川看到他和藤原柊腻歪的样子,只好假装还睡着,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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