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季见状不妙,立刻扶墙过去。 顾终南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是我害死了我爸,是我!我点的火,我逃出来了,可是……” 随着一记手刀,顾终南安静下来。 风停了,天上的云却仍在动。 有些东西,是走是留,从来不由人。 人都是很爱看热闹的。 比起门内突然凝固的气氛,门外几个因为听见声音而驻足的过路人却没什么感触,他们只是惊奇。他们在面面相觑的同时,也在彼此的脸上看见了震惊,可那份震惊,不久之后就演变成知道了一桩大新闻的兴奋。 别人的事情,好或不好,只要闹得大些,都是热闹,是业余时间的谈资。 第六章•阴谋 哪怕一无所有,顾终南依然是顾终南 1. 长津城南有一座宅子,这里离市区不远,却不似市区吵闹。宅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每到夏天就会有孩子跑来溪边游玩。顾终南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是顾家祖宅。 先是刑侦调查局的首任局长顾常青,再是国军史上最年轻的少将顾终南。如今,大家提起顾家,只知道这两个人,几乎没有人再记得,长津顾家曾经也是个大家。这个家族从清初至今,有着两百二十余年的历史,根基深厚,也曾繁盛一时。 只是后来世道乱了,顾家内部生出许多分歧。 有人求自保,便如现下族内三老爷一派;有人心系家国,便如顾家前任及现任家主;还有一部分人,他们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动了许多心思。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家即便没落了,比起一些刚刚兴起的小家族,在许多方面也还是更有优势。那一部分人极其短视,看不见战火也不关心局势,他们满脑子想夺权争家产,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牟利。 族内分崩离析,前任家主志大才疏、独木难支,临终之际将家主之任传给了长子顾常青。也就是在接下家主之位的那年,顾常青和族内产生了分歧。乱世里,家族里大多数人希望明哲保身、静观其变,不率先参与争斗,但他觉得有些事情是该做的。 因此,顾常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和顾家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他渐渐与顾家分离,投身于家国,手上却仍握着家主之位不放。在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利用「顾家」的招牌打开局面,以至于当初,许多人都以为这是顾家对于如今局势的公开表态。 这给顾家争了许多益处,也给顾家惹了许多麻烦。 在享受益处的时候,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说什么。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局势有变,大家便不约而同都想起了那些麻烦。 也是因为这样,今日,大家在这儿聚得格外齐些。 主座是家主的位置,即便家主不在,那儿也不该坐人,这是规矩。 可满堂茶香里,一位老者掸了掸衣摆,在众人面前坐上主座,没有人提出异议。即便有些弄不清情况的分支没忍住往那儿看了两眼,也很快低下头去。 “都到齐了?” 三老爷头发花白却不显老态,看上去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他内里着件长衫,外边罩着马褂,穿得斯文,眼底却透出几分生意场里浸染出的精明算计。 “没有没来的吧?” 离得近的座位上,一个油头胖子眯着眼笑:“三爷,都到了。” 三老爷环顾一周,看上去颇为满意。 可较远些的位置上,一个中年男人皱了皱眉。这中年男人看上去瘦弱可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怯意,眼睛倒是干净,气质亦然清正,叫人觉得很舒服。 这次给他们传消息的人说是有家族大事、会议十分重要。故而将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地居住的分支都叫了回来。可现在一看,家主顾常青不在不说。就连少家主顾终南也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他借着端茶的动作偷瞄一眼,心说,这三老爷还坐上了主位,怎么,顾家变天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近日长津城内的传闻,想必大家都晓得,我也就不多说了。”三老爷咂一口茶,面带遗憾,“我并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可前几日,派出去打探的人来了回报。” 他面色沉沉:“那桩传闻百分之八十是真的。据报社说,报道已经写好了,常青的死讯明日便会发出来。而既然传言是真的,那么顾终南也便没有资格再担任家主之位。” 或许是信息量太大,那中年男人有些震惊,脱口便问了句:“是什么传言?” 一时间,大家纷纷转头望他。 离中年男人最近的那个附耳过去,悄声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的眼睛于是睁得更大了些。 众人见状,晓得他明白了事情如何,便也不再看他。 可中年男人依旧疑惑,他压低声音:“这是真的?” “谁知道呢,都这么说。” “哪儿来的消息?” “不晓得,说法多的是,还有人说是顾终南自己承认的。” “不该啊,终南怎么可能杀死……若是真的,警局怎么会毫无动静?” “动静?警局?”那人扯了扯嘴角,“顾终南可是西北军区调度总指挥,谁知道他有多少门路?再说了,这事儿又没证据,甭管外边怎么说,只要审讯时他打死不认,谁能怎么着他?” “没证据?没证据就这么定论了?这怎么……” “别怎么怎么了,这也不关咱们的事儿,三老爷讲话呢,细听着吧。” 那人说完就转过去,再不理他,中年男人也只有压住自己的疑惑,安静听下来。 主座上,三老爷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虽说常青的死因疑点诸多,但停了这么多天也不像回事,死者为大,还需入土为安。”三老爷说,“昨夜我们联系了警局,将常青的尸体请了回来,葬礼定于三日之后。”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一族不可无主,可先前的少家主……” 话说到这儿,在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距离最近的油头胖子笑得狗腿:“三老爷说的是,顾终南那儿扯不清楚,这件事儿还不知道要查多久,但这族里可不能没了家主!现下新立无人,不如,三老爷……” “这……”分明是摆上了明面,谁都晓得这人心底的打算,可他还是装着一派犹豫,沉吟半晌,才问一句,“各位认为呢?” 座下人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却接连赞同起来:“三老爷德高望重。” “合该如此啊!” “便请三老爷暂代家主一位!” 三老爷眼睛转了一圈,笑了笑承下。 “既然如此,我也便不再推脱了。”他说,“我这老头子也管不了几年,这家主之位,我便暂代一时。等事情过去,我们再着重商量吧。” 油头胖子谄媚道:“既然如此,那三老爷预备何时筹办家主大典?” “暂代而已,举行大典岂不是成了笑话。”三老爷摆摆手。 “话可不是这么说,这全族上下,哪里选得出比三老爷更适合这个位置的?再讲了,这即便是暂代,那也是家主啊,总不能没个表示不是?” 这话里漏洞极多,道理也是歪的,可满堂没一个人反驳插话,反而都是应和奉承。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推辞了。”三老爷笑着,“但大典还是不妥,只是作为家族内部的事情,咱们便自个儿关着门,吃个饭吧。” “三老爷打算在哪天办?” 屋外又刮起了风。风声低哑,仿若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在做着最后的控诉。 但大堂门窗紧闭,即便外边风雨再盛,也影响不到堂内。 “大家伙儿来齐一趟不容易,尤其是离得远的,家中的事情也不好丢得太久。那么,便在处理完常青葬礼事宜,六日后的晚上吧。” 2. 从暖阳高照到风雨飘摇,最近的天儿总是在变,没个定的。然而,不论外边再怎么变,顾终南始终都是一个样子——阴沉,寡言,偏激得厉害。 他见什么都不顺眼,每句话都夹枪带棍,给人感觉像是拿着枪站在一道门里,日日夜夜,他偏执地在门前守着。把所有人都看作敌人,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 看起来像是不愿面对别人,可陆青崖想。事实上,他最不愿面对的那个,恐怕是他自己。 撑着伞,抱着六儿,陆青崖从外边回来,刚到顾家就看见一个人开门往外走。那是个中年男人,头发梳得整齐,穿着西装三件套,看上去又瘦又怯,走路都弓着背。 最近来顾家的人很多,各种各样,什么人都有。正因如此,顾家门前多了士兵轮流值守,他们查得很严,能进去的没有几个。 陆青崖和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轻一颔首,没多交流便进去了。倒是中年男人走了几步后停下来,回头看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六儿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此时正窝在陆青崖的怀里,它的脑袋一蹭一蹭,环着她脖子的手更紧了些。它被放在营房很久了,那地方偏,人也都是它熟悉的,这些天里它玩得很野,陆青崖原先还担心它不愿回来。 她摸了摸六儿的头。好在是带回来了。 收了伞放在一边,她往顾终南所在的屋子望了一眼。 人他不愿意接触,但六儿或许可以。 说起来,这个方法,她还是因为顾终南才想到的。曾经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让六儿去她的院子,给她送了一只苹果。 思及此,陆青崖抿了抿唇,带出个很浅的笑。 只是现在六儿睡着了,要抱它过去,得再等一天。陆青崖把六儿放进被子里裹好,看它孩子似的翻个身,她为它掖了被角,准备去拿些水果回来,等六儿醒了给它吃。 可是,她刚走不远,就听见隔壁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顾终南的房间传来的。 陆青崖心底一紧,立刻赶去。 “滚。” 刚到门口,她便被一个字喝停了脚步。 屋里一片狼藉,茶具被扫到了地上。而顾终南就这么坐在碎瓷里,手上有几道被划破的口子。那口子很深,血流了一小股在地砖上,染红了他的衣摆。 顾终南抬头,极慢极缓:“你还在这儿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滚。” 他的模样有些吓人,脸色铁青,眼圈和面颊深陷,眼睛里满是血丝。 陆青崖一滞,竟真的转身就往外跑。 顾终南动也不动,继续坐在那儿。 他往后一靠,背后的椅子有些硌人,直接抵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止不住地出冷汗。可大概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又怕疼又想疼,最后的结果便是他更用力地往后靠去。 “嘎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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