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邱沉打发走,自己却趁着夜色尚浅出了一趟门。 储君驻扎的营地距国王行幄不远,白鹤庭站在营地入口处,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靡靡之音。 看来国王的兴致又起来了。 去禀报的侍卫没让他在外面等候太久,他步入营帐时,白嘉树正郁郁寡欢地独自小酌,见他来了,明显高兴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我本来想唤你明天来见我。”白嘉树叫人去拿了一套新酒具,看白鹤庭不言不语地站在远处,又催道,“愣着干嘛?过来坐。” 令人反感的烟草信息素仍残留在空中,白鹤庭还是没说话,向前几步,沉默地坐在了桌对面。 “遇袭那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没受伤吧?”白嘉树细细打量他一番,没看出什么身体上的毛病来,最后温和地笑了笑,“不过区区十个人,大概也奈何不了你。” 他把酒给白鹤庭斟满,举到了他的面前。 白鹤庭却没有接。 他平日里话虽不多,但也不至于少成这样,白嘉树把酒杯放回桌上,看着他问:“怎么了?” 白鹤庭平淡道:“遇见那帮人的那天,我被人下了药。” “药?什么药?” “会诱发发情热的药。” 白嘉树没听懂似的,喃喃重复道:“发情热……”呆了半晌,才蓦地睁大眼,“你……” 他的脑袋嗡嗡的响,堵在胸口的那话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他们没……” 白鹤庭的语气依旧冷静:“那天,我只在你那里吃了点东西,又喝了几杯酒。” 白嘉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手边那盛满酒液的雕花银杯,终于明白了白鹤庭言语中隐含的深意。 “你什么意思?”他把视线落回到白鹤庭风平浪静的脸上,自己的脸却忽红又忽白,“那酒……我可是同你一起喝的!” 白鹤庭继续问:“那天下午你在哪里?” “我……” 白嘉树那天中午喝得多了些,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回营地后一直睡到深夜才被暴雨吵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咬了咬牙:“白鹤庭,你觉得……我对你有必要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白鹤庭没有回答,但微微扬起了一点头。 线条优美的修长脖颈上有一道不明显的刀疤。 “我……”白嘉树瞬间哽住喉咙,脸也嗖的红了,“我说过,那只是个意外!” 白鹤庭这半年来信息素一直不太稳定,偶尔会卧床数日,白嘉树曾去将军府探望过一次,却不慎在发情期的冷杉信息素里丧失了理智。 他贵为王子,在场的侍从无人敢挡,那场闹剧最后以白鹤庭往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刀而惨烈落幕。 空气中的琥珀信息素渐渐浓郁,Alpha的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大幅度地剧烈起伏。 他把桌上的残羹冷炙一把推翻,银器滚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咣咣的乱响。 “你和父王一样,打从心底看不起我。”白嘉树瞪着一双通红的眼,连声质问道,“就因为我级别普通,对吗?就因为我不够优秀,所以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只有靠见不得人的手段才能达成目的,对吗?” 他的反应过于激烈,实在不似伪装,白鹤庭不由得蹙起了眉:“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嘉树突然笑了。 笑够了,又一字一顿地往下说。 “要不是他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伤,再也生不出其他儿子,他才不会把我立为储君。” 帐中仍有几名白嘉树的贴身侍从,白鹤庭没料到他会如此口不择言,连忙低声提醒:“殿下今日喝得太多了。” 白嘉树摇了摇头,抬头看了门口的侍卫一眼,语气冷淡道:“时候不早了,送白将军回去歇息吧。”
第15章 白鹤庭向白嘉树行礼告退。 他走得毫不留恋,白嘉树垂头看着满地狼藉,闷声挤出两个字:“上酒。” 侍从忙不迭地小跑而出,与迎面而来的Alpha险些撞个满怀。 “不长眼吗?”邵一霄瞪他一眼,只觉得腺体处憋闷得令人闹心,他撕下抑制贴往地上一扔,不爽道,“再也别想让我贴这破玩意,难受死了!” 白嘉树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从小到大,他什么都比我强一头,我欣赏他,爱慕他,甚至嫉妒他,但从未想过要强迫他。”他话音一顿,低笑了一声,“在他的心里,我可真龌龊。” “自以为是的Omega是这样的,所以才需要让他们吃点苦头。”邵一霄嫌弃地绕过地上的脏污,拉着椅子在桌边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发情的Omega拿得住刀吗?你如果非要不可,他哪拦得住你。” 他这算不上口出狂言。 同样都是发情期,Omega会浑身酸软无力,Alpha却能达到身体状态的巅峰,但白嘉树却没有接话。 白鹤庭的刀太快了,根本没给他反应时间。 邵一霄懒懒道:“早就和你说过,人家根本瞧不上你。” 白嘉树这才抬起头来:“你不也瞧不上我。” 邵一霄一愣。 白嘉树面上带了一丝讥嘲:“我如果不是现在这个身份,你也不会使劲往我身边贴。” 他如此直接,邵一霄反而觉得有趣了起来。他无意虚与委蛇,好奇道:“你觉得我另有所图,还和我混在一起?” “我需要一个能说话的朋友,装模作样的也无所谓。”白嘉树又低下了头。 邵一霄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具,为白嘉树把酒添上:“世上美人千千万,你为什么非得吊死在一棵树上?” 白嘉树反问:“那你又为什么总和鹤庭过不去?” 鹤庭。 邵一霄轻嗤了一声。 人家连正眼都不愿给他,他还亲昵地叫他鹤庭。 “为什么?”他想了想,慢悠悠道,“主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位置。我不喜欢逾矩的人,这样的人会成为坏的榜样,让事情变得很麻烦。”他把酒杯递给白嘉树,看着他的眼睛问,“私生子就应该有私生子的样子,Omega也应该有Omega的样子,殿下,你不这么觉得吗?” 白嘉树抿紧唇线,没接酒杯,也没回话。 邵一霄把酒杯放于桌上,又去给自己斟酒:“那你为什么非要和陛下对着干?他可不同意你想要的这门亲事。” “闭嘴。”白嘉树狠狠剜了他一眼。 “好,好。”邵一霄摊摊手,表情无辜极了,“我闭嘴。” 与白嘉树吃完一场酒,邵一霄回到营地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站在自己的寝帐门口略一顿脚,心底浮起一丝莫名的紧张,正了正仪表,这才缓步而入。 “父……”邵一霄刚吐出一个字,就被迎面挥来的一个巴掌拍得重心全失,跪倒在了地上。 邵城对他一向溺爱,但他狠起来有多狠,邵一霄比谁都清楚。 譬如此刻。 脸大抵是肿了,周遭只剩刺耳的蜂鸣,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听觉开始缓慢恢复的时候,邵城低沉的嗓音才在头顶缓缓响起。 “我叫你去和储君做朋友,没叫你来拖我的后腿。” 邵一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低声音道:“我做得很干净,不会被人发现的。” 荒山野岭是清理证据的绝佳场所,呈上酒杯和跑过腿的侍从,当天就被他在狩猎时悄无声息地处决了。 “干净?”邵城的嗓音里压着狠,“你留了十具尸体给白鹤庭。” 提到此事,邵一霄也恼得厉害。 他为了打探清楚白鹤庭的身体状况,甚至绑了他的医生。 “我没想到……那群废物连一个发情的Omega都解决不掉。”他仰起头,在黑暗里看着父亲的脸,语气也变得冷肃,“您放心,没有证据能追查到我的头上。” 能开口的,全都开不了口了。 “证据?证据从来都不重要。”邵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白鹤庭不是郑云尚,他安分是因为国王要他安分。”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邵一霄确实听不明白,只当是父亲在担忧大法官被教会摆布一事。 “即使郑云尚遇袭的真相被捅出来,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太天真了,儿子。”邵城打断了他。 他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他让邵一霄活得太轻松了。 这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仍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他垂眼看着邵一霄,将嗓音压得更低:“你觉得在国王心里,我和裴铭有区别吗?” 邵一霄睁大眼看着邵城,张着嘴却没出声。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我这颗棋子的利仍大于弊。”邵城弯下腰,凑近儿子耳边,用极轻的声音缓缓道,“儿子,忠诚一文不值,武器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邵城这一席话邵一霄不知听明白了几分,但这事逐渐被他抛去了脑后。 半个月过去了,白鹤庭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据他派出去的探子说,白将军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府邸中,甚至连步兵校场都没怎么去过。 * 九月末,都城的天气染上了凉意,白鹤庭身披一件长衫外套,坐于雕刻着精致纹样的乌木书桌之后,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剑式匕首。 郑云尚的嘴比想象中还要严。能从庶民中脱颖而出的大法官,必然是一等一的精明。这样的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靠山势力。 如今应当是有了。 奇怪的是,陛下不可能看不出大法官和教会之间的猫腻,但不知为何,他竟默许了。 “体温还是偏高。”模样斯文的Beta医生收起测温仪,温声道,“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仍不稳定,最好不要离开将军府。” 林泽失踪后,邱沉花了些功夫才为白鹤庭找到合适的新医生。这人是医学院的讲师助手,年纪虽轻,但能力出众,秋猎时还作为王室御医在猎场驻扎了半个月。 白鹤庭边系外套纽扣边说:“我有公务要办。” 周承北见他从桌上木盒中取出两支注射器,连忙提醒道:“您对抑制剂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耐药性,继续使用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白鹤庭这回无视了他的劝阻。 周承北的这套说辞已经用了一周多,搞得他活像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邸里。 白鹤庭突然道:“我听说医学院正在研制一种新型抑制剂。” 周承北点点头,但回答得含糊又委婉:“您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新配方的研究一直不怎么顺利。” 白鹤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今教会的手越伸越长,教皇前不久刚刚发表了一场演说,特别提到一点——使用人造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是违背神意的行为,应当遭到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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