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庭的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似的,看着白嘉树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双眼里没有恐惧,但也没有其他东西。 “你问我,是怎么看你的。”他平静地说,“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的自卑已经无药可救,你想通过掌控我来满足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你瞧不起你母后形同虚设的婚姻,但你想让我步你母后的后尘,变成你王冠上一颗没有生命的漂亮石头。” 白嘉树勃然变色:“你大胆——” “白嘉树,你听好了。”白鹤庭猛然抬手,拽住他的衣袍前襟往下扯了一把。 “我是自愿的。”他死死地盯着白嘉树的眼,“没人强迫我,是我主动要求他标记了我。那天我知道有人会来救他,才特意把你的人带走。他走了,你找不到他的。”笑意在那苍白的脸上瞬间绽开,他的笑里带着股癫狂的狠,“我爱他。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头戴王冠,你呼风唤雨,但你不及他的千万分之一。”
第69章 空旷废宅中无人敢动作,更无人敢出声,十几名卫兵如雕塑一样完全静止。 过了许久,是白嘉树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真是一段精彩的遗言。既然你如此坦诚,那我也与你交换一个秘密吧。” 他弯下腰,将脸贴近白鹤庭耳边,悄声道:“你的母亲是一位身份高贵之人,他本来是要嫁到阿莉塔当王妃的。而你忠心耿耿追随的那位……”他用只有二人听得清的声音继续说,“曾与你的母亲是名正言顺的结发夫妻,可他为了王位抛弃了已有身孕的漂亮妻子。更可悲的是,那场婚礼的见证人,已经全都不能开口了。” 白鹤庭拽着他衣襟的手垂了下来,白嘉树重新站直了腰,垂眼道:“你应当感谢我才对,我替他报仇了。”说完,又转脸看向江寒,不耐烦地催促道,“你还在磨蹭什么?” 江寒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白鹤庭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裴家的后代,是北乘舟会用生命去守护的存在。他若亲手杀了那孩子,九泉之下的北乘舟绝不会原谅他。 他像被吓傻了似的一动不动,白嘉树失去了全部耐心,冲一旁的卫兵伸出了手:“把剑给我。” 那一剑若捅下去,白鹤庭必定凶多吉少,江寒尽全力令自己冷静下来,拉开了白鹤庭出于本能护住小腹的手。 “怎能脏了陛下高贵的手。”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来。” * 白鹤庭是在潮水涌动的声音中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江寒正坐在他的床边调制草药,见他费力挣动了几下,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不要动。”他按住了白鹤庭的肩膀,“伤口还没有长好。” 空气中弥散着咸腥的湿气,是海的味道。白鹤庭的视线缓慢扫过这间木屋,最后看向了大敞的窗子。 窗外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 “这是哪里。”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几乎只能发出气音。 但江寒听懂了。他回答道:“这是我家。” 准确地说,这是他离开了十余年的故乡。他在都城有一处相当舒适的住所,可如今,那里已经回不去了。 白鹤庭没再说话,只是呆滞地望向窗外,江寒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之后的事,白鹤庭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两个卫兵将奄奄一息的他与这Beta医生用麻绳绑着,一起丢下了山崖。这模样文弱的医生当时已经中了一剑,却在滚落山崖的时候用手臂护住了他的头与后腰。 再后来的事情,他没什么印象了。 他仍然没能摸透这医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在他眼中看到过冰冷的杀意,可不知为何,他竟临时变了卦,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一命。 江寒又问:“你还记得什么?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白鹤庭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安静良久,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寒其实没想到他能在那样的境况下活下来,这个人的生命力顽强到远超他的想象。 然而,与恋人分离,被亲人背叛,还失去了孩子,也许对他而言,失忆反而是一种解脱。 江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尽可能细致地处理了你腹部的伤,但是,毕竟伤到了重要脏器,恐怕要花一段时间来恢复。” 白鹤庭的眸光忽然闪了闪。他向下看去,抬手覆上了仍在隐隐作痛的小腹。 “不要碰伤口。”江寒拉开了他的手。 “还有……”他静了一会儿,又道,“你本来有一个永久标记,但腺体发生了感染,我只好给你做了清洗手术,腺体重新长好大概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白鹤庭再次看向了窗外。 这件事其实无需他人提醒。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冷杉信息素已经变回了熟悉的寡淡味道。 江寒认真嘱咐道:“这里虽然闭塞,但很安全,记忆恢复前你不要出去乱跑,踏实地在这里养伤。” 海浪涌上石滩,又退去,规律的浪潮声似乎有催眠的魔力。白鹤庭对他的话再无反应,只是疲倦地合上了眼。 江寒见他倦了,不再说别的,只说:“我姓江,单名一个寒字。” 他话音一顿,有些忐忑地再次开了口:“我总得有个称呼叫你。我有一个幼年时夭折的弟弟叫江序,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白鹤庭冷不丁地睁开了眼。 江寒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慌。如果之前的调查没出差错的话,白鹤庭是比他大一岁的,而且,他的脾气似乎不怎么好…… 但白鹤庭很快又闭上了眼。 他淡淡道了一句:“谢了。” * 夏去秋来,白鹤庭看起来仍然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 江寒很快发现自己此前的担忧有些多余。白鹤庭虽然待人冷淡,脾气倒算不上坏。他从不往远处走,也不与村落里的其他人来往。甚至,他连话都很少说。 他喜欢独自坐在海边吹海风。 秋日的海滩已经有了凉意,江寒一脚深一脚浅地踏上石头海滩,脚下的圆石被他踩得嘎吱乱响。他走到白鹤庭身边,与他并肩坐下,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本书。 江寒只知道那是一个著名的爱情悲剧。 “你喜欢戏剧?”他好奇地问。 白鹤庭合上书,坦诚地回答:“不喜欢。” “不喜欢还看了这么多天?”江寒失笑道,“讲了什么?” 白鹤庭把书放上石滩,沉默了一会儿。 “讲了一个……”他目视前方,简单地总结,“不应该开始的故事。” “什么叫不应该开始的故事。” “如果开始就是结束,他们就不必承受后来的那些痛苦。” 海平面上黑云低垂,高卷的白色浪花在礁石上撞碎,发出哗哗的巨响。江寒跟着他一起看向远方,片刻后才道:“我读医学院的时候,一位待我很好的师兄曾经说过,”他声音渐低,目光也渐渐暗了下去,“人活在世,有些苦痛是必须承受的,有些责任是必须承担的。” “他承担了吗?”白鹤庭问。 江寒点点头:“承担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死了。” 说完,江寒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不得不改了口:“你说得对。” 天空蓦地落下一个闷雷,劈开了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江寒望向头顶的阴云,纳闷道:“好像要下暴雨,都秋天了,怎么还有这样的雨。” 白鹤庭望着风浪渐大的海,没有接话。 一年前的那个秋夜,在皇家猎苑中,他也遇到过一场倾盆暴雨。 “回去吧。”江寒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转过头看着白鹤庭,温声劝道,“你身体不好,别着凉了。” 白鹤庭“嗯”了一声,手扶石滩起了身,刚走出几步,又听到江寒在身后喊:“江序——你的书!” “送你了。”白鹤庭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要了。” 他向来不会留恋什么物件,江寒也不意外,翻开了他留下来的书册。 书中夹着一根压得扁平的狗尾巴草,大约是当作书签来用的。 狗尾巴草的旁边竟有一处湿痕。 江寒抬头看天,向上摊开手掌,疑惑道:“已经下雨了吗?”他等了几秒都没接到雨滴,便又低头去看那书。 “名字有何意义?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 圆形的湿痕早就晕开了,像这句主角台词上面的一块伤疤。 ---- 本章BGM:《风的约定》-薛汀哲
第70章 今日风急浪高,船体偶有颠簸,怀里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似在做一个难捱的梦。骆从野用右手撑着脑袋,将毯子撩开一点,仔细端详着那道蹊跷的新伤。 人在遭遇袭击时会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护住自己的头部与腹部。以白鹤庭的身手,会挨这样一刀,说明他…… 骆从野的喉结滚了滚,在心里补全了自己的猜测。 在挨这一刀的时候,白鹤庭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指尖才刚碰上那疤,手腕立即被人牢牢攥住,骆从野抬起头来,白鹤庭竟已经睁开了眼。他的神情很严肃,看过来的目光却彷徨,一副似梦似醒的模样。骆从野从他手中抽出手腕,抬手覆上了他的脖颈。 发情热已经消退了。 他摩挲着手下滑嫩的皮肤,问:“梦到什么了?” 白鹤庭还未开口,船体忽的又是一颠,身体失衡的瞬间又被按回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温热怀抱里。 但这一颠将他彻底颠醒了。 他向后退开一点,从骆从野怀里抬起了头,问:“江寒呢?” 骆从野呆了呆:“江寒是谁?” “那个医生。”白鹤庭道,“前天夜里被你们带走的那个。” 骆从野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片刻后,松开了扶着他后背的手。“我刚才一直在想,你睁眼后,第一句话会对我说些什么。”他翻身仰躺在白鹤庭身边,抬起一条手臂挡住了眼,“我想了许多种可能,最后觉得,你肯定要训我。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他挪开手臂,转头看向白鹤庭,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怎么,刚才梦到他了?” “对。”白鹤庭坦率地答。 骆从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而后道:“丢海里,喂鲨鱼了。” 白鹤庭盯着他看了几秒。 这年轻人已经脱胎换骨,与三年之前判若两人。他没能从那无所谓的表情中判断出这话的真假。 “如果是真的,你会后悔的。”他冷冰冰地说。 骆从野轻笑一声:“这是威胁?”
71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