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事情忘记了会感到遗憾和不甘。文字就是他和记忆往来的一种纽带, 唯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证明他们的确交往过,而并不是一场幻想。 他只是在不停地不停地回忆而已,他只是不想遗忘而已。因为那的确是特殊的时光。 微弱的光线照着顾清晖的轮廓,静谧的目光落在桌面不带起伏,清隽容貌显得高洁出尘。 他倏然侧首,静静看向床铺的方向。 没有人爱一个人是希望把他拽入地狱的,可是他想。 牢笼,禁锢,束缚,掠夺。 不堪和卑劣在黑暗中压抑太久,因此变得像是张牙舞爪的火焰。 在正常人的价值观里这当然是错误的,可顾清晖不敢说他正常。 正常人看江声挣扎不开的时候不会移不开眼,正常人下重手留下痕迹会感到愧疚而不是兴奋。 那样的一面实在糟糕透顶,但失控往下坠的感觉又带着脊背发麻的成瘾性。被释放过的野兽已经很难甘于囚牢。 可是想起江声会觉得可怕,可怖的怪物还是会不安地蜷缩起来。 顾清晖收回目光,他想,人真的是矛盾的生物。 为什么既存在掠夺进攻的欲望,又同时因为真的伤害到对方而控制不住地后退。 欲望是一种失控,后退也是一种失控。 铃声响起打破他的思路。 顾清晖拿起手机察看。是他的团队打来电话,针对这次的舆情向他汇报。 导演这样的幕后工作者粉丝量大多不高,死忠粉也不多。顾清晖倒是因为他的脸受到更多青睐——长得好看,家世神秘,有才华,这三样足够把他垒上神坛。 而现在小号的曝光,无疑是把他从神坛上拉了下来。 顾清晖并不在乎这个,做导演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副业。 但如果在这次背景后深挖,顾清晖不相信自己会看到什么巧合。这个小号的曝光时间刚好在他和江声24小时惩罚之后的第二天。 电话那头的女人把所有事情分条列项说清楚。额外提及到有一部分粉丝反应很强烈,要求团队必须做出补救措施让顾清晖退出综艺和江声割席。 顾清晖却没有顺着她的话发问,而是忽然说,“沈暮洵的粉丝也做出过这样的要求吗?” “是的老板。事业巅峰的不理智无论放在哪个顶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 电话那边的女声再短暂疑惑后尽职答复。 “在音综之后他的颓势呈现高速回升,现在他的微博粉丝还在增长。和江声合作算是很好的补救,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顾清晖:“萧意呢?” “据悉盛华因此受到影响。因为他是第一过错方,粉丝脱粉情况更加严重,留下来的也都有些恨铁不成钢,骂声居多,主要诉求是让萧意离开综艺好好拍戏……” “好了。” 女声及时住嘴,安静地等待顾清晖的后话。 顾清晖把桌面上的纸张铺平,按亮了台灯,声音淡得好像没什么滋味的白开水,“再等等。” 这对他来说算不上毁灭性的打击。后面操盘的人还有后手。 如果写入剧本中,这将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吸引大家视线的引发事件。自此宣布电影第一幕正式开场,转变突生的开端。 挂断电话后,顾清晖低头看着洁白的纸张,指尖在桌面叩动。 检讨。要怎么写? 很难办。 难写的并非检讨本身,而是他要给江声一个怎样的交代,如何编排语句会让江声满意,不再生他的气。 顾清晖少年时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不常打架,或者是不常被看到打架。人生三分之二的检讨都是因为江声。 江声做的坏事不少,他到现在依然可以如数家珍。 比如大半夜去偷偷摘学校果园的桃子,结果因为不熟悉路以为鬼打墙,晃到半夜才可怜兮兮地跑出来。 桃子咕噜噜滚了一地,在食堂红色霓虹灯下一照,吓晕了学校保安。 又比如打台球惹到混子一哥被约架,结果报的是校长的名字。一哥雄赳赳气昂昂地闯进来说要找校长干架。老师脸气得发黑,江声脸笑得发红,顾清晖的大腿被他掐得发青。 …… 这些事情,他记得很清楚,但不知道江声还记得多少。 他似乎总是试图将那段过去抹去,因为那并不是一段让他快乐的回忆。 总之,对于写检讨,顾清晖其实很在行。提笔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有无数句子的公式化表达涌现,但又被他一一否决。 顾清晖总觉得,对待江声应该认真一点。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应该认真一点。 * 顾清晖下楼的时候迎接了一下众人的注目礼。 楚熄一只胳膊搭在椅子外边,眉眼懒怠地抬着,幽绿眸子和他翘起来的嘴角组合起来,好像带着点痞痞的讥诮。 他吹了个花哨的鸟哨音,“要塞哥你好。” 萧意:“……什么?” 顾清晖:“……” 江声差点一口咬到钢叉上,草莓果肉都在嘴里呛了起来,“咳咳咳!!” 为什么明明是顾清晖的事情,他居然也会有一种仿佛命运共同体的尴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还不算完。 楚熄盯着手机,抑扬顿挫地开始以咏叹调朗诵:“他在念完这一句话靠在我的肩膀!半小时!半小时!我如一座铁山被腐蚀!” 顾清晖:“……” 江声:“……” 怎么办,这下真的有点想死! 江声攥住他的肩膀,“别说了!” 楚熄缩了下肩膀:“江声好疼!” 江声几乎要把牙咬碎了:“江声不疼,江声现在很想楚熄闭嘴!” “什么啊,不可以限制公民的言论自由!”他义正言辞地叫喊,并且低下头似乎有继续往下读的趋势。江声杀心渐起,两手一抓攥住他的脖子。 楚熄后仰着身体靠在椅子上被江声压着,他没露出一点被压迫者该有的表情,神情甚至很有些愉快。 他举起双手投降,发丝乱糟糟地遮住眼睛,笑得几乎控制不住。江声觉得他的喉结都在虎口上下滚动,像抓不住的石子。 “江声,我说他的事情你不要反应这么激动嘛……”楚熄笑得咳起来。 他一只手搭在江声的手背上,摩挲的质感粗糙得让人发痒。慢慢抓住江声两根手指,摩挲他的指腹,以一种故意为之的无辜表情抱怨,“这样,我会总觉得你好像还在向着他。” 江声:“我向不向着他我不知道,反正是不能向着你一点了。” 楚熄:“呜呜。” “叮——” 一声清脆的响声。 江声回头看去,发现萧意搅动咖啡的小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杯子里,溅起一片咖啡色的痕迹。 江声眨眨眼。 萧意站起来,白色的衣服上已经沾上了痕迹。水珠往下滚落着,他低头看了看,抬眸露出歉意的神情,“抱歉,我去整理。” 楚熄惊奇地转向江声,“他为什么生气?气量好小,我就不会这样。” 江声看着萧意离开的脚步顿了顿,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话了。” 到底是何居心,不要再给修罗场添砖加瓦了!就当个笨蛋不好吗? 江声松开楚熄坐回位置,余光瞥到沈暮洵的样子。 今天的阳光依然很好,可沈暮洵被笼罩在整张桌子唯一一片阴影底下。他低着头看手机,碎发遮住表情,好像把自己和全世界都隔绝开,淡到有些苍白的唇抿出血一样鲜艳的红色,和他的耳钉有着熠熠生辉的相称。 通过他手指骨发白的力道,江声判断他现在心情很糟糕。因此猜测他还在看顾清晖的微博。 一千多条呢,也不是很好翻。 江声想。 顾清晖拿着检讨纸在阳台对着光的地方坐下,刚好是和沈暮洵相对的位置。 楚熄搭靠着椅子坐,大骨架的躯体量感让人觉得很有些宽阔。 他一只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灰尘中慢悠悠地移动着,眯着一只眼睛,狙击这个,再狙击那个,砰砰两下。 都是烦人的东西。 他懒懒地想。 沈暮洵,顾清晖。 他们的外表就和江声之前赋予的定义类似,朱砂痣和白月光,红玫瑰和白玫瑰。一个是江声在一起时间最久的人,浪漫的相遇,灵魂的会面,充满戏剧性的矛盾反而是刻骨铭心的前提。 另一个是遥远的初恋,他在那个小城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寄托,两个流浪的人短暂地依靠了一下。像是相交线,一辈子就交汇那样一次,一次就够回忆很久。 沈暮洵在顾清晖之后。 顾清晖在沈暮洵之前。 相邻的关系。 他们对彼此的敌意甚至不需要认识,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爆发。比如顾清晖会知道江声沈暮洵的恋爱纪念,沈暮洵会自虐一样去翻顾清晖的小号微博。 因为在他们心里,对方会是江声心里最特殊的那一个,所以值得特殊的提防。 楚熄很清醒。 他觉得,在江声心里,大概是楚漆最特殊。 青梅竹马的情谊,和他那个看起来就快死了的继兄比起来也许都要胜过两分。 至于他自己? 楚熄想了想,转过脑袋。 江声正低头戳着碗里的草莓,几乎要给人家榨成汁了。 “我看懂你的冷笑话了。”楚熄支着下巴,“草莓:晚安,我碎咯。” 江声继续戳戳乐,转过脸来看他,翘着的眼尾在眼睛低垂的时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怎么有人吃饭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楚熄笑起来,听到江声闷闷不乐地说,“可是我吃不完了。” 楚熄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话音散漫带点不正经,“你没看到吗,这边明明有个剩饭处理专家。” 江声又看到他舌心亮晶晶的舌钉。他的绿眸和楚漆明明那么相似,可弯起来的时候好像总带着灵动的狡黠,所以江声总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江声早在等他说这句话了! “盯这么久,”他赶紧把碗推出来,“我看你根本就是早就馋了,下次早点说。” 楚熄拿着江声的叉子咬在嘴里,舌尖舔了舔,含含糊糊地闷着笑,“是呢,毕竟我以前就没吃过好东西。” 所以有机会吃到的话,他会咬死不放的。 对一只可怜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狗,怎么舍得有太多要求。它在第一次吃到好东西的时候是会忍不住护食的,把他打死也不会松口。 草莓酸甜的汁液在口腔弥漫开,楚熄眯起眼睛。 对了,他以前是不是说过那种话。 ‘要把江声藏起来。像狗埋骨头一样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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