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全世界的风眼定在他这里,他周围的人群陷入了剧烈的动荡,神魂理智都被一并卷走,而江声处在风眼波澜不惊。 他闭上眼睛感受风的流向,睁开眼睛就能射出无比笃信的一箭。他对自己的感觉有着无比的信任,自信、强大,又耀眼,让见到的人心跳都控制不住停掉一拍,被他征服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那时候卜绘就觉得,真正的江声也许真的很冷漠。 他被所有人注视着,却不在乎任何人。 那些褒奖、钦慕;又或者怀疑、诋毁;再或者恋慕、悲痛,都是路过江声的一道风,被他参观的一枝花。 他从来不停下脚步,所以短暂的停留才会让人觉得惊喜。 卜绘拉弓。 解说席:“卜绘选手射出9环!现在分差一分,还有挽回的机会。” “两位选手的实力都很强劲啊,和专业选手也相差无几。” “他们两个说起来也是孽缘,上次校庆角逐江声更胜一筹,这次又不知道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说到这个,微博上也有不少人用投票开盘下注。不过很显然,江声如今亮眼的第一箭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他收揽一个好名次应该是不在话下!” 卜绘很想赢,江声知道。 他自己送上门来,又要和江声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在给他打电话,卜绘莫名其妙地就来游泳馆里来找他。 一个大高个子走路悄无声息,阴影默默笼罩在江声身上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卜绘幽暗的眼珠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整个人透出一种粗粝淡漠的凛然感,没骨头似的靠在江声后面看他和楚熄视频,目光凝在手机屏幕里楚熄的脸上。 江声:“你有病啊!” 卜绘啧了声,“臭脾气。” 他望着江声,切入正题,问江声要不要用这次的比赛成绩打一次赌。 当时楚熄还在屏幕后面看。 江声对卜绘是有点小小奚落的,脾气很大,很看不起他,抱着胳膊哼哼,“手下败将,你现在身上有什么是我想要的吗?” 让叫哥也叫了,让当狗也当了,让做免费的上分陪玩也做了,让他在游戏里陪着江声玩狗接飞盘也接了。 卜绘身上的趣味性都快被江声开发完了。 卜绘那时候的表情很奇怪,似乎笑了下,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透出来。 目光从楚熄的脸缓慢平移望着江声,似乎咬了下牙,侧脸略微紧绷了下。 “这次要是输了,我给你和楚熄写一首歌,作为对你们百年好合的祝福。”他说,“沈暮洵都有的东西,楚熄没有,他不是真的很可怜吗?” 江声下意识看向楚熄的表情。 少年挑起眉毛,静静地用那双幽沉的绿眸看了卜绘很久很久。 * 综艺赛为了追求速度简化了正规赛的赛程,所有选手分不同区域进行一对一进行五局三小轮的对拼,但是不会再有预赛、半决赛、决赛之分,五局就定乾坤。 江声和卜绘站在赛道上,相隔数米。连彼此的声音都不一定能听到,射箭的时候余光都瞥不到对方。 赛场上的大屏幕上面播放着江声和卜绘的分数。 两个人的分数差紧咬,你追我赶,越发使得观众的心脏抓紧。 解说席上的人也在道:“他们两个目前的分数是场上最高,看来这一周的急训颇有成效!第三名和他们之间的分差有五分之多,现在看来,金牌得主就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决出。” 江声射出一箭。 速度快极了,镜头在他的面孔上短暂地停留一瞬。越是短暂,越是让人觉得好看。雪肤黑发的冲击性极为强大,像是受风眷顾的妖怪,眉眼都有着一种流淌的温柔和冷淡。 “好的又是十环!”解说道,“压力来到卜绘选手这边,不知道如此强劲的对手是否会让他感到紧张。” 楚熄看着卜绘拉开弓弦,又想起他的那个赌约。 赌博这个东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他说过,赌桌上的热情像是一种传染病,随着咳嗽烟雾漫入每个人的口鼻,浸入胸腔,蔓延到肺部、心脏,血管和每一寸神经。 那种成瘾性错误又疯狂,明知道自己在不断坠入深渊,又控制不住热血沸腾地仰起头,狂热激昂地、又自以为冷静地,期待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卜绘就像是处在这样的状态。 那时候,在湿淋淋又空荡的游泳馆,楚熄看到卜绘靠在江声后面的墙壁。 一张英俊的脸被阴影切割,表情沉陷入一种烦闷的死寂。 “你输了的话,要不要试一下……” 楚熄想起卜绘那时候的表情。 复杂得像是五彩斑斓的黑。感觉什么情绪都杂糅进去一点,但好像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反悔。 在他话音停滞的一瞬间,江声沉默了下,反问:“试一下什么?” 卜绘铅灰色的眼眸抬起。 深邃的眼窝里嵌着浓重的影子。下睫毛很长,眼睛下垂。下三白让他的表情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厌烦和懒惰。 然而在那时候,他像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呼吸了似的。 “我说。” 声音干涩地叫人讨厌。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 江声立刻紧张地打断他,“喂!” 楚熄当时就在屏幕里面旁听,想着真是不要脸的丑东西,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说出这种话。 卜绘靠近了一点。距离微妙地拉近,他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江声。 身上披着白色的毛巾,水珠顺着头发流淌下脖颈、喉结、锁骨,往下滑,没入毛巾里。 卜绘看得碍眼,用力地拧着眉毛,嗓音生涩。 “要不要试一下。和我……” 楚熄已经在一开始摆明了自己的态度,他秉承的恋爱法则一向是江声开心就好。他说就算有别的人介入他们中间,只要江声同意,和江声,那他就不介意,也没关系。 复杂的心情始终环绕着他。 他出于对江声的爱和恐惧分手的无力把自己摆放在更低一级,接受别人不可能接受的一切。 又出于本性的占有欲感到愤怒和煎熬,盯着卜绘的脸恨不得将它撕烂。 听话的本能让他缄默,楚熄忍耐着蓬勃的怒火怨气,等待江声的抉择。 卜绘薄唇翕张,眉头拧紧。 他的话说得无比艰难,每一个字眼吐出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道德观无比正常的人正在因为自己背弃自己的朋友、亲人,感受到一种背叛、背德、被理智背弃的神魂在荆棘上踱步的撕裂。 又因为实在在罪恶中受煎熬太久,真的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在一起。” 在你和楚熄分手之后、要不要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这就是他这次的射箭他超常发挥,无比拼命的原因。 尽管江声当时只是看着他,回绝他的提议。 “江声!” 解说的声音洪亮地传遍全场。 楚熄猛地惊醒,视线凝固在相机上。江声刚放下箭,楚熄被迷得神智昏聩,飞快按动快门。 “江声领先两分!” 播报声不知为何十分响亮。 来自映光集团的记者兴奋地和场外观众报道:“非常精彩的一箭!结合之前我们得到的评价来看,江声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超常发挥!力度、准星,无可挑剔的复刻!” 楚熄看向远处的标靶。 看不清。 他拧着眉毛用镜头拉近的同时,大屏幕上也转播着机械臂镜头录下来的一幕。 楚熄忍不住睁大眼睛。 江声的前一箭就已经正中红心正中央。 最后一箭,落在和上一箭同样的位置。 ——他的意思是,江声的最后一箭,顺着前一箭的箭尾将其硬生生地劈裂出缝隙,扎进前一支箭里。 欢呼和掌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动起来。 记者看到体育馆墙壁上来自映光集团的赞助广告。投影上闪烁着映光的logo和楚家的家徽。 “老板一定会为江声感到无比骄傲。” ——她忍不住这样想。 毕竟江明潮是那种把江声的照片放在办公桌前,连屏保和头像都是自己弟弟的类型。 本场赛事结束,体育馆内骤然陷入黑暗,在惊疑声中猛地亮起起伏涌动的光波。 毕竟是综艺性的体育竞技节目,在这方面还是有着区别于正规赛事的一面。 彩带从空中喷薄。 粉的白的花瓣散落。 高空悬浮的摄像头被程序编码率领着规律运转,拼凑出江声的名字。 激昂的音乐声响起,江声回过神,和卜绘对视。 卜绘不知道江声和他对视的这两三秒,想到的是两个人之间的胜负,还是他说出来又被否决的赌局,又或者,是从他的身上看到片刻微弱的林回的影子。 江声很快就把视线挪了回去,卜绘望着他,心神陷入巨大的无力空寂。 只差两分而已。 两分。 强烈的不甘像是不断蔓延的病毒。 他空虚的心脏随即被整个赛场无数人的欢呼声填满,全场爆发的尖叫像是上膛后的子弹,用力打进卜绘胸腔的心脏。 他原本怎么想的来着。 卜绘低头看着弓。沉甸甸的弓箭像是泥潭里伸出来的手,拽着他不断往下坠。 他原本觉得自己的那个请求本来就毫无章法,太过可笑。 纯粹是听到江声无比自然、脱口而出说的那句“你来了,就不需要他们了”的时候,猛地诞生的反叛心理。 江声不能需要他吗? 江声怎么才能需要他。 他当时那样想。 他还想过,如果江声能赢的话太好了。 他意气用事太莽撞,和江声如果要真的在一起,卜绘无法想象如何面对林回的眼睛,他会无法呼吸。 可是现在江声真的赢了,卜绘发现自己的想象都是基于一种自我的欺骗。 海市蜃楼被抹去,露出无垠广阔的沙漠。站在看不到边际的远方,感受刮过面门的热辣狂风,吞咽卷入喉咙里炙热的沙子,才让他真的、觉得无法呼吸。 林回。 他的弟弟。 那样善解人意,就算他真的……也…… 男人摆着一张冷淡颓丧的脸,懒懒垂着眼皮,大拇指摩挲着弓箭的边缘,大脑中有一根弦震慑于他内心释放的野兽。 场馆内那些呼喊从杂乱无章变得无比规律,男的女的,来自各个行业不同地区,在此刻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江声!江声!江声!” 江声。 卜绘含着这个简单的名字,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歪了下脑袋,银白的头发散落,只能看到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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