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一下子呛到了:“——咳咳咳咳!!!” 楚熄像是摇着尾巴的大狗一样凑过来拍背,挺大的块头把江声旁边的光亮都挡住了,“哥哥你还好吗?” 江声感觉眼前一下子暗下来了。他伸手去推楚熄的肩膀,却感觉楚熄在一瞬间挺起了胸口,好让江声的手猝不及防地按在他的胸膛。 江声:“……” 江声:“?” 江声:“!” 他忍不住摸了两下,“你健身了?” 楚熄的尾巴显而易见甩得更欢了,两眼一弯露出虎牙,“是吧?是吧是吧?哥哥怎么样,你再摸摸呢,手感还不错吧?” 江声顺着他的话再摸了摸,“是哦。” 鼓鼓的,很明显的锻炼痕迹。但不像楚漆那么硬朗,处于锻炼有度的阶段,摸着还很有韧性的样子。 余光瞥到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上来,江声才松开手。 服务生把手里的小盘子放在两个人的面前,介绍道:“二位好。这是我们店里的圣诞节特别活动,赠送的幸运签饼干。” “幸运签?”江声看着饼干。 平平无奇的样子,倒是也只有这种小惊喜比起它的味道更值得期待。 “掰开饼干,里面会有一张纸条,请客人谨防误吞。纸条上的赠言就是幸运签,祝您好运!” 江声有些好奇。饼干是空心的,质感很脆,一掰就开,一张折好的纸条露出来。江声拾起来摊开一看。 【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为你而来。】 江声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楚熄:“你的是什么?” 楚熄把纸条递给他。 【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为你而来。】 江声奇怪道:“我们是一样的?” 楚熄捏着纸条看了看,笑起来。 他不信这个,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抽到这张签,他就随手扔掉了。 但是他很喜欢这种巧合。 巧得毫无人为安排,而应该被解读为天意,让一切缘分的终点都是波折后的殊途同归。 他站起来给江声倒酒,一边嘴角翘得要控制不住了,盯着红色的酒液倾倒下来的时候还要一边虚伪地说,“也许所有人的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稀奇的啦。” 给江声倒完,楚熄把自己的酒杯也挪了过去。 “以前我家附近有座神庙,街巷附近的老头老太都说去那求签,都很灵验。” 江声追问:“然后呢?” “然后……”楚熄耸肩,“如果那里面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就该是个飞行员了。” 江声和他认识这么久,却没听到过他提起这个,“为什么?” “我小时候唯一能玩的玩具就是纸飞机。”楚熄坐回椅子上。 或者别人家小孩不要了,扔掉在路上的那些游戏机,不过那些大多数都已经无法启动。他只能徒劳地按着那些按键,假装自己真的在玩。 别人家小孩玩霸王机的时候他连看看都要被赶跑,所有人都讨厌他,因为他是“脏女人的孩子”,他也是一滩烂泥巴。和他一起玩的孩子会被孤立,被排挤,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和楚熄待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 楚熄盯着酒杯上的影子,歪了下头,“看着纸飞机往天上飞,飞啊飞。有时候砸到树枝上,有时候掉进池塘里,有时候扎进某个讨厌的人的后颈窝,戳得他跳起来大骂。我也会想飞在天上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能逃得很远,是不是教训人不用再担心被抓到。” “我小时候也这么想过。不过我当时想的是自己长翅膀。”江声说。 楚熄是现实主义。他很小就知道童话都是假的,哄小孩的,电视剧也是假的,里面的正义和完美无缺的世界也是假的。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长翅膀,人的生理构造注定他不能飞。人要飞要靠外力,人要金钱,要权势,也要借助外力。 江声又说,“那你当时填志愿为什么是这个专业啊。” 楚熄在拿那只幸运签折星星。清瘦高大的少年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手,刀疤、烟疤、烫疤,好多伤口,楚熄都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我身上的伤太多。” 在气压不同的高空工作,伤口就会有因为压强变大而崩裂的风险。 所以不行。 有时候他想啊,是那种很愚蠢,甚至有些单纯的想法。 如果他不考虑别的,金钱、权势,他如果能在楚家安然无恙地长大,而不是流落在外过苦日子很多年,身上没有这么多抗争命运带来的伤口。也许他现在真的能当个飞行员,或者机长。 虽然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命运轨迹,他也根本不稀罕当个飞行员、机长了吧。 楚熄笑了下。纸星星已经折好,他放在了江声的面前。 江声说:“这么快?” 楚熄的手张合两下,对他打了个响指,“我的手可是很巧的。” 从小打牌摸千的手,不可能不巧。 他在布满烟味和垃圾味的巷子里,那个闪烁着过于亮眼的霓虹灯的巷子里学会的东西,会伴随他并不光彩的人生,一生。 * 吃完饭走出餐厅,地面上有了薄薄的一层脏冰,也变得更冷。江声用围巾把自己包围起来,抬起头往天上看。 漆黑的夜空被五彩斑斓的彩灯点亮,他们举目远眺能够隔着低矮的建筑看到中心那颗巨大的圣诞树。 硕大的星星在最顶点闪烁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摊开手把礼物盒子露出来大笑。 “咻——砰——” 更远处的江边,有人在放烟花。漂亮的烟花在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猛地绽开,五颜六色地化成下坠的流星,激起人群的一阵阵惊呼。 江声拽着楚熄到桥边去看,不慎和一个人撞了下。 纷乱的脚步声和人声里,江声回过头看了眼。对方戴着兜帽,露出的鼻梁挺拔。 这一段路本来就很窄,被撞到也很正常。 江声没细看,所有注意都被烟花吸引,他说,“打车!我要去看烟花!” 楚熄于是和他蹲在路边的花坛,点开了打车软件,发现前方排队371人,预计等候两个小时。 楚熄:“……” 江声:“……” 两人对视沉默了片刻,楚熄:“我把我家司机叫回来?” 失策了,被司机送过来的时候因为司机另外有要事,楚熄就让他离开。 江声蹲在花坛的台阶上抱着腿,深绿色的毛茸茸围巾盖住他的下巴,呼吸一口一口地冒着白雾。正想摇摇头说算了,忽然又听到不远处的人群传来惊呼。 他的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开了,在花坛上站起来就往那看。 被人群包围的人戴着兜帽和很酷的面具,地上放着一只帽子和二维码。耳朵坠着一只单边耳坠。红色的,像是玛瑙材质,一张扑克牌被他戴着白手套的手玩得像花一样。 江声有了兴趣,接连看了他好几个魔术。 其实都是基础魔术,但是这个人的手速确实了得,连江声这个勉强算是内行人的半吊子都差点发现不了端倪。 魔术师现在在演的把戏,是一种很常见的和观众互动的魔术。 他把纸牌撕碎,观众欢呼。 在掌心里揉啊揉,然后纸牌消失,观众又在欢呼。 他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甚至折起袖子展示自己的袖口的时候,观众还在欢呼。 等他响指一打,空无一物的手心突然出现一支新鲜的,美丽的白色玫瑰的时候,观众的呼声已经惊天动地。 比起这种小魔术的精彩程度,也许大家都是更爱这种一惊一乍的氛围感。 楚熄也在看。 少年黑发在风里飞扬着,英俊的侧脸被烟花和彩灯修饰得很是帅气。他放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忽然像是兴起,转过头笑起来,“哥哥,你不是也会变魔术。你教我变个魔术吧,下次我也变给你看,好不好?” 江声于是不再看魔术师的热闹,又蹲下来。耳边是吵杂的欢呼和喧闹,他和楚熄蹲在这个角落,像是和这个热闹的世界隔开。 那边魔术师在变魔术,他们两个蹲在花坛,像是偷师的坏孩子一样也在变魔术。 江声从旁边的花坛摘了一根杂草。 他说:“哼哼。找到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 显然江声很少当老师,有些兴奋的样子。他又说,“来吧,看好了!” 然后他效仿魔术师的手法,把杂草在手心揉啊揉,撕烂,张开手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 楚熄蹲在他的前面,绿色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江声,“我好笨,江老师能不能手把手教我?” 江声显然被他的江老师喊得很愉快,于是说:“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 好吵。 风声,脚步声,人群的喧闹声。 可是又好安静。 只有江声的呼吸,江声的心跳。 楚熄跟着江声的节奏试了,但不出意料地失败,摊开手只露出碎成渣的杂草。被风一吹,带着一种草木涩涩的味道。 江声在笑他。 楚熄也不丧气,凌厉的眉毛扬起,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看他,黑色的头发在空中混乱地乱晃,“我知道没这么简单啦。” 他看着江声的眼睛,隔着墨镜显出阴郁的绿色。 像蒙着纱布的宝石,像池底的青苔。 江声觉得楚熄的眼睛很漂亮。 也许因为流落在外面很多年,他的眼里好像有一种生机,一种野性。 他还在钻研楚熄的眼睛,忽然觉得肩膀被轻轻地敲了敲。 两个人齐刷刷地回头。 戴着面具的魔术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面前。身后举着手机的观众们好奇地探头探脑,一些议论声离得更近。 江声看到他流畅的下颌线,和被掩盖在帽子后面浅金色的头发。身影高大的魔术师一言不发,指了指他的口袋。 江声愣住,顺着他的手指往口袋里一摸,触碰到微凉柔嫩的触感,拿出来一看,是一支白玫瑰。 “哇——” 江声听到人群爆发的惊呼。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所有人都看到魔术师的站位离这个戴墨镜的小年轻那么那么远,这朵花却如此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江声的口袋。 当然,说是托的言论也有相当一部分。 不过本来嘛,大家看个开心,有没有托,本来就是不重要的。 江声知道自己不是,所以捻着花笑了下,心情不错,觉得这确实是个小小的惊喜。谁会不喜欢惊喜呢? 只不过魔术师离他这么远,是怎么把这支玫瑰放进他口袋的?半吊子魔术师江声暂时还没想明白。 他把白玫瑰递还给面前的青年,却在伸出手的时候感觉手指上多了点什么本来不存在的东西,在抬手的时候产生了轻微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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