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阳父母找到他,是在半个月后。再次见面,女人头发全都白了。 孙阳妈看到他,眼泪立刻就滚下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环住妻子肩膀,摘下眼镜蹭了下眼角,问:“听说你以前到家里来过,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出事了?” 李余没说话。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用说,对面也明白。 孙阳妈在他面前呜呜地哭,李余心口也闷得慌,孙阳回家的路,他现在还在每天晚上都去走一遍,他曾经寄希望于道路监控和夜练的行人,但他一无所获。 旧城的项目还在热火朝天的进行,完全没看出上面有人要查的样子。外头小道消息说郑重的万腾好几次想插一脚,都没挤进去。 李余跟郑重不一样,郑重有自己的门路,有自己的想法,但他是无条件信任宋继开,宋继开说出口的话,从没有一次落空。 李余想,目前没事,那就有可能是要等到最后卸磨杀驴。 所以现在,李余有什么想法也不能说,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孙阳不会出事。” 几个月了,这句李余曾经坚信的话,到了今天,他自己也不相信了。 李余买了个三轮车,花了点钱跟着个老师傅学了几天,整了一套工具,早上到大学城卖煎饼果子。 他料给的足,学生就图个实惠,不少回头客,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星期就能赚到他上班时候一个月的工资。 有天李余正忙活着,有人说要个双蛋的,他刚把饼摊好。 一抬头,看到了周白。 周白坐在辆奥迪车的后座上,李余眼睛忍不住往里面看,宋继开坐在阴影里,没什么表情,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搭在腿上,带着块款式低调的手表。 周白和他打招呼,手上有块一样的。 “这么巧,你现在在干这个?” 李余低下头,给饼翻了个身。 “嗯。” 李余把饼卷好,周白递给他十块钱,李余找零的时候,周白看了李余的手,笑呵呵地说不用了,多出来的算小费。 李余把沾了油的票子放进口袋里。 天气不好,李余收摊很早,他回到家里,在厕所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全是被薰出来的油光,真挺难看。 李余想过,他要是再见着宋继开,一定得和以前一样,叫一声哥,就算做不成伴侣,也还是朋友。 他一直这么认为,可今天真见着宋继开,他的胸口像插了把刀子,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李余捂着通红的眼睛想,怎么办啊,原来他和宋继开已经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来。 李余又在家里躺了两天,他换了个地方出摊,虽然收入比以前差了些,没再遇到过之前那种事。 李余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他去了趟东单公园。 李余没有跟胡兰芬说谎,他真不打算结婚了,他心甘情愿的跟男人上过床,这种事没有哪个姑娘不膈应。 他已经走歪了,好走的路回不去了。 他不该去祸害别人。 李余听说那地方同性恋多,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同性恋,就在外边转,挺巧,遇到个和他一样的。 那人比李余高半个头,皮肤晒得黝黑,一看就是在干体力活。 那人叫住了李余,黑脸上有点透红:“你……是……是那个么?” 李余说:“也许是。” 对方挺老实,特别的土,到这种地方来,也穿布鞋,穿了个汗衫,好在还是挺干净的。 两个人聊了两句,李余走之前,对方跟他要了号码。刚到家,李余就收到了陌生短信,说他叫王放,二十八了,不打算结婚,独生子,旧城的人,有拆迁房,读书不行,初中毕业了就一直在工地上上班。 李余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清醒了,才觉得昨天晚上出去随便给人号码很离谱,回了句:咱们不合适。 他想着就这么算了,没想到对方一连几天都给他发消息,挺长一条,李余累了一天,根本没心情看。 挺烦。 他把手机按灭,屏幕挺小的一块,李余看到自己的脸。 一瞬间,好像盆冷水从头浇下,李余突然才意识到,他自以为是的关心和报备,他以为是情人之间的忠诚和亲密,但对于宋继开来说,或许只是种骚扰。 宋继开送周白回过几次学校,没有再见过那辆小车,他在校门口等周白出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那家挺实在的煎饼搬到世纪公园门口了。 周白一边上学,一边还搞点艺术,他和宋继开提议周末去附近的公园写生,那天宋继开本来有个挺重要的会,叫陈秘推掉了。 周白挺感动的,他告诉宋继开,不用为了他这么做。 宋继开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李余跟平常一样推着三轮车,周末,生意其实没多么好,上班的人少。他仔细想,他确实需要一个新的开始,他不能总是一想不开就在家里躺好几天,他挑着回复了王放几条信息。 王放自从知道他做什么,硬要过来帮忙,已经帮忙有几天了。 李余这个人,和别人界限感挺强,但要是真接触上,他没什么脾气,其实和任何人都合得来。人多的时候,王放帮他点钱,人不多的时候,李余就教他怎么摊出来个挺圆的煎饼。 今天天晴,李余心情挺好。
第三十四章 周白早上出来带了块面包,他胃口很小,两口就饱了。 周白伸手给宋继开看,说他昨天洗澡把表磕了一下。 “嗯。” 宋继开应了一声。 周白挺高兴。宋继开这种人,手不过钱,不会直接给他什么,但他想要的东西,最后会到他手上。 车停住了,宋继开接了个电话,周白也不打扰他,抱着画板子出去了。 临近中午,李余准备收摊回去,王放提议去公园里转转,李余闲着也没事,就同意了。 李余把食材收好,三轮车停在个不起眼的边角,跟王放一块往里头走。 王放说公园里有个挺大的人工湖,李余挺感兴趣,天气热了,在水边还有点凉风,两个人挺安静在湖边站了一会。 到底是死水,水看着清亮,还是有点味道。 旁边有几个老头在钓鱼,李余看他们装蚯蚓的塑料瓶,王放问:“你喜欢钓鱼?” 李余摇头。 他想要里头那个空塑料瓶。 胡兰芬不待见他,基本上没给过他零花钱,李余上学的时候,买钢笔写字本,都是这么省出来的。郑重一直嫌他上不了台面,就算是进了机关单位,也一身穷酸味儿。 但他改不了,钱就是穷人的命。 王放搓着手,挺不好意思的问:“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妈想见见你……” 李余挺吃惊:“你家里人知道?” 王放:“本来不知道,前几年有次看片儿被发现了,一开始也是接受不了,现在好多了。” 李余同意了。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去,旁边的钓杆一沉,李余听着一句。 “可是钓着大的了!” 郑重打电话来,跟宋继开说没了旧城的项目,万腾股市跌的厉害,朱保国的事,他家老爷子都没听说要查,问宋继开从哪听说的。 宋继开眼神落在车窗外,李余正跟人说话,一直在笑,跟在他面前的拘谨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很放松,头发乱糟糟的,也没带眼镜,黑眼珠清澈透亮。 宋继开忽然问,你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李余? 郑重一愣,顿了一会,才说:“继开,你对他不一样。” 宋继开说:“我们又不会结婚,不一样又怎么样?” 郑重说:“你家老爷子也这么想就好了。” 宋继开淡淡道:“他迟早会死。” 郑重觉得自己必须提醒他:“他死了,对你没有好处。” 他们这种人,不可能放弃几辈人积攒下来的人脉,放弃铺平的前途,拒绝一场功利的婚姻,去和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一生一世,更别说是一个同性。 宋继开不会允许自己深陷,宋家人更不会允许。 湖里捞出来了脏东西,李余身边人拉着他要走,李余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黑塑料袋破了个口,露出来条藏蓝色的袖子,他愣了一下,突然就冲出去。 周白站在车外,说想去看热闹,他也看到了李余,前两次去找这个人,表面上宋继开没说什么,但他能看出来宋继开并不高兴。 李余被人抱着腰拖出来,宋继开眯起眼睛,下颚鼓了一下,周白又叫了他几声,宋继开才回过神。 他先挂断了郑重的电话,才拍了下周白的脸:“回去了。” 李余跟着警车一起了回公安局,孙阳失踪的事,局里都知道,李余一直哆嗦,坐在那等着化验结果,王放不知道那可能是李余的什么人,手拍着李余的后背,笨嘴笨舌地安慰道:“别瞎想了。” 有跟孙阳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出来,告诉李余让他先回家,有了结果第一时间通知他。 李余回去,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视,他睡不着觉,两天后终于等到了通知。 那头告诉他,确实是孙阳。 李余喘不过气,他说不出话,只能点了下头,没什么礼貌的挂断了。 窗台上挂着孙阳的衣服,有件上衣破过好几个洞,当时李余劝他扔掉,沾过血最好就别再穿了。 孙阳不愿意。 后来李余挺仔细的补好了。 李余哇哇的哭,他想,一个好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陈荣给宋继开打电话,说周末有个电视台拍摄,追思烈士,问他要不要去。 宋继开说去。 追思会上,李余听说有大领导来,他没去看,他的心思都在孙阳父母身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什么人能受得起这种打击。 电视台整素材的时候,汪明月看到了李余,李余穿了一身素,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很不好看。她拍了个图,给郑重发过去,郑重刚好在和宋继开说事情,把手机给宋继开看,又是那几句话。 “你看他,跟个寡妇似的。我听说他现在跑那警察的事,一点都不闲着。” 宋继开:“那是他朋友。” 郑重:“以前他可没朋友。” 宋继开说:“你很关注他?” 郑重像是戳中痛处似的,差点跳起来:“这汪明月发我的。” 宋继开没说话。 李余整出来手里所有关于朱保国的材料,卖完煎饼,就一家一户的走,记上每家的事,和每一家电话号码,李余花了一个月,整理好了,锁在他装自己存折的柜子里。 他没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孙阳家里人,现在时候不对,李余不认为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看到这些东西,还能够忍耐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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