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注意到他的姿态,先一步扣住他双肩用力带正,迫使他面对面紧靠自己。 “不想谈没有关系。”许妄语气里俱是关怀体谅,“我本来就是带着答案来的,你听我说就好。” 他的手缓缓从李悠然的肩膀移到唇边,却迟迟没有落下,“是因为那一晚吗?” 长久封存的记忆被毫无预兆剥开,一如决堤洪水奔还复来。 血色从李悠然面颊蹴然退去。 愧疚,羞耻、负罪感争先恐后占据感官,尝试着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个清瘦的男人就地击溃。 夜风带着凉意拂过他额边湿汗,水分蒸发间似乎要将全身热量都带走似的,冷得他止不住轻颤。 “果然是因为那一晚。” 许妄定定望着李悠然几乎无措到崩坏的表情,终于验证了这个让自己辗转反侧无数个夜晚的答案。 悬在李悠然唇边的拇指施施然落下,沿着皮肤一路向上,将他被冷汗浸湿的鬓角别去耳后。 一阵夜风卷着碎叶远去。 许妄缓缓靠近,附在李悠然失去所有遮挡的耳廓,一字一顿道:“早知道哥会逃避,那天之后我就装断片了。”
第05章 一晌贪欢 关于那一夜,李悠然能记起的细节并不多。 大部分内容都模模糊糊,夹杂着暧昧的只言片语,和他至今不敢主动回忆的触觉冲击。 都怪该死的酒精,他想。 没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是许妄接到K大录取书的好日子,自己也不会因为太高兴而贪杯,也就不会…… 那次“擦枪走火”虽然缩在李悠然的记忆深处,从未见得光,却仍旧隐秘地影响着他的生活。 譬如,直到现在,他依旧对酒精敬而远之,团建时不管郭益森怎么起哄,也绝不喝超过半杯。 极致的道德感让他不愿也不敢回忆那一晚。 更遑论始作俑者,还是那个自诩将许妄当成亲弟弟一般疼爱的自己。 当许妄毫不留情揭开那夜封印时,即便李悠然蜷缩在身侧的手已经在止不住轻颤,可面上依旧还能佯装淡定,装傻充愣,不论对方怎么逼,都一口咬定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直到…… 直到许妄被他的回避完全惹恼,开始报复似的故意挑最露骨的词句,深入描述每个细节。 到最后,他终于无法再逃避,几乎是语无伦次祈求对方别再说下去。 为他的难堪草草收场的是终于姗姗来迟的的士,谢天谢地,许妄并没有阻止他落荒而逃。 但这并不代表许妄被自己成功甩在了身后。 这人肆无忌惮闯进他没有丝毫防备的长夜梦境,将那个缺失了细节的夜晚细细补足,轻易就将自欺欺人者推回那夜旖旎。 夜色、酒气、节节攀升的温度,衣摆撩动,寒凉空气灌入单薄布料,微微瑟缩间,他喑喑哑哑说着自己都听不清的暧昧话语。 月光映衬,被他逼到死角的人一侧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你在干什么,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李悠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胸口满溢着难以承受的情绪,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迫切地谋求更近的距离。 对方嘤咛一声,放弃了推拒,任由他动作,哑着嗓子确认,“你喜欢我?” “什……么?”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喜欢?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竟然想不明白。 只是觉得喜欢这个词一点也不甜蜜,甚至透着苦味。 一声叹气萦绕耳际,“很难回答吗?” 他想说什么,却觉脖颈处一阵疼麻,周遭也愈发蒸腾起恼人的热。 “你咬我?” “很甜。” 如此距离,李悠然甚至能从对方的错乱呼吸中辨别那鼓噪的心跳。 只是不知这鲜活跳动属于对方还是自己。 还想要多一些。 他心里太荒芜,就像一方巨大而凹陷的陨石坑落,空空荡荡,寸草不生。 他仰头,试图索要更多,只教贪得无厌。 “你真的喜欢我?” 耳边再次传来确认。 是不是答应了就能获得更多? 他急切回应,“喜欢!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哥。”…… 李悠然身体一颤,像被蛰到般猛地从床上九十度坐起,一脸不敢置信地掀开被褥。 昨夜睡前没有拉帘子,大晴天的阳光从窗外涌进来,将被褥间的还未干涸的荒唐揭露得分外敞亮。 洗衣机在清晨就开始工作。 李悠然光着腿站在边上,看着滚筒里顺时针翻飞的层叠“罪证”,心乱如麻。 他打开微信,翻到郭益森的对话框,请假的话编了又删,删了又编。 举棋不定间却听叮咚一响,公司群里连进三条新讯息。 昨夜还醉得跟坨史莱姆似的郭益森,已经精神饱满开启今日份的职场毒鸡汤,首当其冲提及:马上就要进入旺季,希望大家克服困难,不要扎堆请假。 李悠然讪笑两声,考虑要不要辞职算了。 “啊啊啊啊——” 清晨紧闭的浴室门里,传来一声发自肺腑的咆哮。 一个普通社畜的工作日就这么开始了。 一夜惊魂,李悠然身心俱疲,不想开车,转而选择坐公交去公司。 他坐在后排,头顶小电视断断续续放着早间新闻,每刹一次车,信号就卡顿一会儿。 李悠然抬头看时,画面刚好停滞在某舞蹈赛事的颁奖现场。 镜头中央捧着金奖的芭蕾少女笑得灿烂无比,嘴角两颗小梨涡将覆着成熟舞台妆的脸蛋装点得可爱又讨喜。 望着屏幕里手长脚长的芭蕾少女,李悠然久违地想起了妈妈。 记忆中的妈妈在蒸腾着晚饭热气的厨房里,借着粗陋矮台拉伸筋骨的样子。 有时,如果家务完成得早,她也会在狭小的房间里翩然起舞,修长脚踝上缀着小铃的银色链子,于起落跳跃间环佩叮当,好听极了。 只可惜,作为唯一观众的小李悠然从来没看过妈妈跳完过哪怕一支舞。 记忆里的舞蹈总是会被很多事情打断。 门外催缴房租的声音,高压锅犀利的嘶鸣,还有……李为仁来势汹汹的暴喝。 公车重新启动,停顿的画面恢复正常,在微秒内快进到下一则新闻。 李悠然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突觉口袋里手机震颤。 来电显示让他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朱姨。” 朱彤是李为仁的第二任妻子,平日里几乎充当着这父子二人间唯一的传话筒。 李悠然都不用接通电话,就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小悠,马上假期你回家住一阵子吧,你爸爸和妹妹都很想你。” “恐怕不行,朱姨,我们做教培的最忙的就是假期。”李悠然分神看着窗外,随口说着早就准备好的推辞。 那头似乎也知道他会拒绝,“小悠,其实你爸爸……”她压低声音,“前阵子做体检,他——” “和谁打电话。男的女的?” 电话那头突然插进来的男声并不严厉,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朱彤蓦地噤了音。 即便是隔着信号杂音,李悠然也能从朱彤明显变快的呼吸频率里感受到这个女人躲藏在灵魂里的尖声讨饶。 恍惚间,李悠然总觉得一个名为父亲的巨大阴影正从听筒中源源不断渗出来,从儿时的角角落落爬出来,无声无息蔓延到自己脚下,犹如开在深渊上的血盆大口,轻易就能把他吞没。嘟嘟嘟——电话陷入忙音。 不知是朱彤自己挂断的,还是李为仁上手掐断的。— 直到看见规整的部门导向牌,李悠然才渐渐恢复了现实的落地感。 离九点还有些时间,这会儿办公室里的人还不算很多,踩点大军要过一会儿才会乌泱泱涌入。 许妄的工位上也是空的,干净得如同从未被任何人使用。 李悠然有些恍惚,突然萌生出“也许昨天的一切都是梦”的侥幸幻想。 “李老师,早上好。” 伴随着招呼声一起的,是黑咖啡浓郁的醇香。 李悠然身躯一僵,想到两人昨晚不算体面的分别。 “嗯……早。” 他含糊回应,不敢回头,直直往工位走。 只是身后人先他一步,将泡好的咖啡提前放在了他的桌面。 “谢谢。” 李悠然依旧感到很局促,好在许妄今天没有再用那个老旧的马克杯,不然他只会觉得更加社死。 “您别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许妄说罢,又走回自己工位抽屉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昨天总监吩咐参考的几个活动,我已经全部梳理出来了,李老师您过目一下。” 既然是谈公事,李悠然作为前辈,没有再胡思乱想浪费时间的道理。 郑重地接过文件,距离拉近间还是不自觉去看许妄的表情。 啊,那真是……相当正气凛然的一张脸,正到他为自己方才还在复盘昨夜绮梦而感到羞愧。 “辛苦,我……我研究一下。” “您客气。” 许妄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我这次来实习有很多地方要学,还请李老师监督我多看多做。” 李悠然被这铺面而来的郭益森式PUA撞了个趔趄,内心五味杂陈入了座,心说这教培行业果然不是人呆的,每天都过得魔力四射,许妄才来了一天就疯了。 当然这只是无奈的笑谈,他很清楚,许妄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而选择分外“公事公办”。 其实那夜之后,两人依旧平和相处了一段时间。 即便他俩都对“越界”闭口不谈,也没有再发生任何“接触”,但关系无形间变得更亲密。 那段时间,许妄也比从前更加依赖李悠然。 内心深处,李悠然甚至希望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于是就那么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间。 直到不久之后,工作与生活开始崩坏,他才只能趁着许妄外出读书的时间,尽可能切断过去的一切,落荒而逃,自此从过去的生活中人间蒸发。 但于他而言,不论身处何处,三年多前的那次越界不会凭空消失,自己也终将背负“引诱”弟弟的那份罪恶感继续过下去。 “许妄……”他不自觉唤对方名字。 许妄抬起头,笑得极其公式化,“李老师您吩咐。” 李悠然干涩地扯了扯嘴角,“没事,你忙。”—午休,天台。 隔着两米距离,江以诺熟练地将烟头扔进只开了一个小孔的灭烟桶。 她今天身上是套非常温柔的水蓝色裙装,同色系小领结正中还别了枚俏皮的巴洛克珍珠胸针。 扔完烟头,她坐回长椅,瞅了瞅问坐在另一头的李悠然,“你又不抽烟,不去吃午饭跑这来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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