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然听罢,赶忙从大袋里挑了一小袋梅花糕,“您别受累排队,我这儿买多了,快带些走。” 见阿卿婆婆极力推拒,一边的许妄赶忙帮着把那小袋糕往她布包里塞。 他本意是想劝对方快趁热带回去给孩子吃,没想刚对上视线,对方便露出动容之色,复又开了口,只是面向的人从许妄转成了李悠然。 “悠然,我老了,凡事总想唠叨两句,今天看你俩呆一起,我替小妄高兴。可当初,你不该那么待他。”她郑重地拍了拍李悠然放在桌面的手,“虽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兄弟俩之间就算有点矛盾,你总得留个电话给人家,他一遍遍跑,刮风下雨的,要不是被我撞见……” “哥,你不是还有事儿么。” 许妄突然插进两人之间,迅速将给阿卿婆婆的糕分好,又弯下腰对她道:“婆婆,我们真的要走了,下次再上门去看您。” 说罢,他不管不顾牵着李悠然出了店,伤脚拖沓又迫切,似乎真是遇着了急事。 但只走了一段,便怎么也拉扯不动了。 “哥怎么不走……” “你回来过几次。” 许妄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满不在乎耸耸肩,“阿卿婆婆你也知道的,惯会瞎操心。” “几次?” “……两次。” “真的?” “真的。” 李悠然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主动牵起许妄的手往前走。 许妄以为这事儿就算过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却觉前进路线似乎不太对。 李悠然牵着许妄进了最近的公交车站,指了指等车的长椅对他道:“别一直站着,坐这等我。” “哥……” “坐下。” 许妄偃旗息鼓领命,但坐归坐,嘴上还不忘和李悠然商量。 “哥,你问我不就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老老实实告诉你。” “刚不是一直在问么。”李悠然居高临下,眸间俱是探究神色,“也没见你老实回答。” “我这次一定好好回答,知无不言,全都告诉……唔嗯……?!” 许妄正央求呢,突然被迎面塞了大口热乎的梅花糕,牙齿轻轻一磕,内里滚烫的芯子就淌了出来,烫得他边叫唤边手忙脚乱把糕拿出来。 再抬头看,李悠然已经闪身重回了糕店。 他摇摇头,三两口将余下的糕吃完。 呼出的热气很快消磨在夜风里,许是脚踝伤痛的影响,李悠然不在,他竟开始觉得冷。 他端正坐着,李悠然让他等,他便专心致志地等。 只是心口还是有些不被信任的惆怅,小声嘟囔,“我都说了要‘全都’告诉你。” 毕竟,刚好被阿卿婆婆撞见的,也只有三次而已。…… 李悠然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阿卿婆婆道别的。 与其说,自己听晓的是许妄的故事,不如说是直面自己犯下的罪责。 他神色游离,宛若遗失一魄,悠悠荡荡回到许妄所在的站台边。 许妄很早就看见了李悠然,但李悠然让他坐着,于是他便乖乖坐着。 直到对方靠近,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对视。 夜幕遮罩了李悠然眼底痛楚,却无法掩藏他颓唐的身形。 许妄发现对方的异样,起身而动,一点点靠近。 走得足够近了,他终于确定李悠然确实不对劲,脸色也苍白得可以。 他不敢明目张胆拥抱,只好将手附在对方退了血色的脸颊,试图渡去温度。 可这双手此刻哪有什么温度? 许妄在夜风里呆了一阵子,手掌间遑论暖意,甚至算得上冰凉。 李悠然突然想,当年许妄一次次跑回那个家,在暴雨中伫立门口,等待那扇无人居住的大门重新开启时,应该更冷吧? 场景微妙重合,点燃隐忍的愧疚,熊熊从心口往外涌。何其煎熬。 他试图将许妄推远,却又恨不得花上所有力气拥抱,拉扯间只觉理智和负罪感快要让自己四分五裂。 “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他喑哑低吼,“你就不该……” 许妄大概猜得到李悠然都从阿卿婆婆那儿听见了什么,他将脸埋进李悠然肩膀,小声道:“都过去了,哥。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可许妄愈是宽容乖顺,李悠然愈觉得心口有团业火在灼烧。 那股业火席卷着恨意,并非是对许妄,而是对自己。 他恨那个一时心软捡走许妄的自己。 自负地插手别人的人生,将对方的四年时光据为己有,最后却自顾自落荒而逃。 冷风袭来,一个激灵,李悠然游离的理智蓦地落回身体。 望着许妄几乎被自己揪得变形的衣摆,姗姗来迟的理智鞭笞着方才的失态,他极力将沸腾强压,克制地抹去声线中惶惶波动,“很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程路上,许妄一直看着窗外,似乎是想将过去生活的街区全部印刻进脑海中。 李悠然犹豫良久,还是开了口,“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永远都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知道吗?” “以后?”许妄面露警戒,“哥又打算不告而别?” “……不是这个意思。”李悠然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作为前科累累的反面教材好像确实没有立场说这些,“我的意思是不论面对的是谁,你都应该把自己放在首位,别做那些……那些伤害自己的事。” 闻言,许妄沉吟片刻,“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拍的是地震灾害后被遗留在原地的小狗,它们无数次回到废墟之上的家耐心地等待。它们们只是回家而已,等灾难过了,主人就会回来。” 他说着,突然定定望向李悠然,“我不觉得它们的等待是在伤害自己。” 许妄说那些话的时候极其平静,就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部纪录片。 没有提到自己,更没有提到李悠然,听在李悠然耳中,却如一道惊雷劈砍在心口。 即便他拼劲全力掩饰,方向盘上的双手依旧因为过于紧握而泛了白。 “其实我跑回来这件事也没有持续很久,大概半年后我爸就开始派人看着我,学校的课业也越来越重,可只要一瞅到机会,我还会继续回来,哪怕一千次一万次。其实当时想得很简单,我也只是…回家而已啊。”…… 直到确认许妄安然走进公寓楼,李悠然才发动汽车启程回家。 夜晚独自一人的车厢内安静极了,可许妄最后的那一段话却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循环、重叠、往复。震耳欲聋。吱——他猛地刹住了车,原地调转车头,向着记忆里最近的酒吧驶去。 许妄愈是宽容,愈是不恨自己,那自己的罪便没有渠道可以忏悔,更不可能被原谅。 除了自己厌恶的酒精,李悠然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安抚此刻的彷徨与焦躁。 这个点的马路人不算多,李悠然行驶在夜色里,沉默而肃穆。 远处斑马线上,形单影只的夜行路人缓缓穿行。 李悠然并不争抢,提前减速。 行人走得极慢,离得近了能看清是个相当高大挺拔的身影,只是腿脚似乎不太方便,走路姿势有些别扭。 “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人若不是几分钟前自己亲自送回家的许妄,又能是谁? 一个又累又困,腿还扭伤的人为什么要在这个点往外跑? 许妄腿脚不利索,走走停停,虽然速度慢,但似乎有非常确定的目的地,几乎很少四下张望确认方向。 李悠然将车停在了路边,熄了火,压低身子偷偷观察许妄的动向。 超市?方向反了。 夜跑?可能性约等于零。 医院?距离太远,步行不合适。 夜宵?下车前也问过了,对方说不饿。 那难道是……见人? 【作者有话说】 小虐莫方,马上发糖。
第11章 尾随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几率再小的答案一也下子变得相当合理。 明明已经累了一天,腿脚也不方便,却还是匆匆出来了。会是谁呢? 一定要在今天见吗? 理论上,许妄作为一个成年人,下班时间想去哪儿,做什么,见谁,都是他的自由。 但李悠然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回想许妄连日来因睡眠不足而愈发顽固的黑眼圈,还有不管在哪儿都能立刻睡着的极度疲态,然而不管自己怎么问,许妄只说自己没事,是认床导致的失眠。 李悠然此刻除了担心,当然也有好奇。 双管齐下,便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但他知道这样做并不对。于公于私。 行至十字路口。 许妄没有过马路,直接右转拐去了另外一条路。 李悠然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尾随,跟着跟着,渐渐生出迟疑。 如果是去见人,怎么也该直接过马路去有餐饮酒吧的那条街才对。 以自己对这块的了解,步行范围内,前方只有一间…… 不远处,方圆两公里内唯一一间星级酒店赫然映入眼帘。 某个姗姗来迟的认知让李悠然差点在人行道上平地趔趄。 他懊恼地抹了把脸,“我在干什么呀……” 一切都说得通了。 伤着脚都要跑出去见的对象。 连日来的睡眠不足。 可以约在酒店见面的关系。 是了是了,还能是谁。 李悠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甚至对自己仿若活在真空里的无趣生活生出几分羞赧。 是啊,他又凭什么理所当然认为许妄人必须围着自己转呢?多么傲慢的想法。 二十出头的大好青年,有什么理由把全部生活的重心放在一个只是照顾过自己几年的“哥哥”身上?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被自己忽略到了现在。 李悠然没有再上前,也没有离开,只是伫立在转角静静看许妄一点点向酒店大门而去。 他心里充斥着复杂的矛盾感,类似父母面对离家自立的孩子的那种不舍,却也明白自己不该阻拦他们走向自己选择的生活。 一个月前,许妄重新回到他的生活,渗入他的工作,身体力行配合着他的大部分要求,主动报备一切行程,乐此不疲做着“李悠然的小尾巴”。 这人就这样满心满眼围绕在自己身边,甚至连喜怒哀乐也受自己牵动。 他满载负罪感享受着这一切,又偷偷安慰自己,等实习期满对方离开明州就好了。 但现在,当他站在夜色下的十字路口,望着许妄独自前行的背影。 怅然若失便一点点从心口升腾起来。 可愈是落寞,他又愈是自我厌弃,厌弃够了,又开始反过来为许妄高兴起来。 有什么不好的,简直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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