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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冬天出海，要不是看在钱多的份上，李川一百个不愿意。 “川哥，咱都跟了一天了，我拿着望远镜眼睛都快看瞎了，啥也没有啊。”跟着李川的人年纪不大，从船舷边回头抱怨。 “看你的，专心点。”李川抽了口烟眉毛拧成麻花。他这次接的活儿现在想想多少有点后悔，跟赌博没什么差别，就是赌注大，吸引人，足足有五十万。 但是不一定能拿到手。 雇他的人说：跟着邮轮，如果发现有人坠海，就把人捞上来，不管死活。李川心想这好说啊，结果那人末了又补了一句：“不一定有。” 然而他当时冲着五十万，没多想就答应了，现在海风一吹，他觉得搞不好这趟白瞎。 “哎哎！川哥！快快！” 李川迅速举起手里的望远镜，刚好看到有人掉了下来。 “是个女的？” “男的吧？” 船上还有其他伙计，负责专业打捞，李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五十万算是到手了。 把人捞上来的时候，他拨了个电话。 “老板，这捞两个人得加点钱吧？” 对面显得非常惊讶，李川挂掉电话拍了两张照片发了过去。电话很快又打了过来。 “地址我发给你了，送他们去这个医院，活一个，加十万。” 刚才他还不紧不慢，一听到这句话，马不停蹄招呼人开船回港，顺带让人做了简单的急救，但很遗憾，其中一个失血过多已经死了。 程烨两天后下船立刻赶往医院，李川准时出现等着收钱。见到程烨，李川殷勤地解释：“捞上来费了我们不少功夫，你也知道这天这么冷，不过医生说那个男的能活着也多亏了天冷。那个女的嘛……可惜了。” 程烨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转头说：“钱打给你了，你可以走了，嘴严一点。” 李川在嘴边比了个拉链的手势，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程烨来到安放小露尸体的房间。她平躺在冷库的铁架上，红色的礼服已经被换掉。看着她被海水浸泡后惨白的皮肤，程烨抬手覆上她的脸颊，冰冷地触感让人不忍再继续触碰。 他的新婚妻子何其无辜。 李川告诉他有两个人时，他还以为是江易和袭击他的人一起落海，而当他看到李川发来的照片后，整个人怔住了，怎么会？在弄清真相之前，他甚至没法把小露还给她的父母。 这场营救与被营救并不是他跟江易的计划，也算不上默契，他知道，江易大概是在赌他的态度。只不过他不知道江易充其量指望他关键时刻帮忙，倒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命悬一线。 那日他在书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江易跟他爸的对话，以江易的谨慎和防备心，连他都知道他爸的打算是让江易有去无回，更何况江易自己。 他原本并不打算干涉他爸的决定，反正江易既然有了准备，大概率不会出事。然而当他听到他爸亲口承认母亲的非自然死亡时，他改变了想法。那一刻他被愤怒和惊惧裹挟，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居然是死也要跟他爸作对，程建义连结发妻子都能下此狠手，区区一个江易，能让他逃得掉吗？ 既然是出海，最大的可能就是毁尸灭迹直接扔海里，至于捞上来是死是活，就看江易自己的造化了。婚礼当天他虽然提前做了安排，但一切都未成定数，两人抱着各自百分之一的可能，谁也没法直接捅破这层窗户纸。 他只能暗示江易，我知道我爸是个什么人。 没想到一切就跟算好了似的，却唯独小露是个意外。 他从无所谓江易活着，到必须要江易活着，告诉他小露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场婚礼，到底是不是仅仅被作为诱捕江易的网。 江易应该早就知道他爸一直在做什么，就像他也知道一样，但他从来不愿相信，母亲的死跟他爸有关。 他还记得第一次撞见父母吵架是在他刚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当晚他想跟母亲一起睡，就半夜爬起来准备偷偷溜进父母的房间。房门虽然是锁着的，但里面却传来巨大的声响，以及父亲的嘶吼。 要不是两人的说话方式与平日听到的大相径庭，他其实是记不住那么久远的事的。不过仅存的零星记忆也只不过几句对话，印象中的词汇他当时听不懂，直到后来才慢慢明白。父亲大概是做了什么事，母亲非常不赞同，于是两人大吵了一架。 自那之后，父亲对他越来越好了，会给他买很多吃的玩的，送他去了新的学校，他们还搬进了更大的房子，但母亲却一病不起。他偶尔会听父亲的使唤，抱着好看的衣裙拿去给母亲，可母亲一次都没穿过。尽管程烨听从父亲的安慰，变得越来越乖巧听话，母亲的病情也丝毫不见好转，再后来，程烨就不被允许见母亲了。 直到有一次，父亲去国外出差，程烨趁着保姆进房间给母亲送饭的时间，不顾阻拦闯了进去，然后被母亲骨瘦伶仃的样子吓得愣在原地不敢靠近。 也不知站了多久，母亲勉强笑着招呼他过去身边，他还是很害怕，但是心里又想：那是妈妈呀。这才一点点靠近那个快要认不出的人。 他还记得母亲以前常抱着他睡觉，妈妈的怀里又温暖又柔软，但现在搂着他身体的手臂，硌得他很不舒服。 他在母亲的怀里小小扭动了一下，听母亲说：“好孩子，以后记得听你爸的话，知道得少没关系，看到什么都不要随便说出来，知道了吗？” 年幼的他记不住跟母亲有关的太多东西，却在后来的生命里只记得这句话。 * 白天又黑夜，他那日一个人在小露身旁待了很久，遥远的记忆带来的不是温暖，只有无尽的冰冷。直到江易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他才离开。 江易脱离了生命危险，却一直没有醒过来。谢尧找上他的时候他连犹豫都没有就掩埋了谢尧的希望。心里却在苦笑，谢尧看起来再难过，也只是暂时的，而他呢？ 要么他的计划成功，要么江易先醒过来。否则他绝不可能暴露江易还活着的事实，这只会让毫无意识的江易死得更快。至于谢尧，只能忍忍了。 程烨杂乱的思绪散开又收拢，看着床上的人一点要醒的迹象都没，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他例行来到程建义那，程建义对他最近的表现尤为满意，笑容不减。自婚礼过后程烨都会无视他的这幅笑脸，今天却怎么都觉得刺眼，开口呛了一句：“爸，我刚结婚就丧妻，您一点都不替我难过吗？” 程建义没料到他忽然变脸，作为父亲明明好脸相迎却被亲儿子不待见，觉得失了威严，马上收起慈祥之态，呵斥道：“她都还没过门，我就已经给了他们家一大笔钱，够他们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程烨忽然就懒得装乖儿子了，呵呵笑了两声，反问道：“死了个人，你最后问我处理地满意不满意？那是我妻子！” 听到他最后的吼声，程建义显得很不适应。他还没老到走不动呢，这就开始跟他大呼小叫了？但考虑到程烨的心情，程建义还是耐着性子说：“好女人多得是，你这么年轻找什么样的没有？何况他们家本来也配不上你。” 程烨越听越不对劲，开口反倒没了刚才的声势：“你当初……不是很快就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吗？” 程建义不喜欢被质疑，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他轻咳一声说：“还不是看你喜欢。” “你撒谎！”程烨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六亲不认似的冲程建义吼道：“你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嫁给我对不对！你知道她会死对不对！” 虽然对小露的死亡没有任何同情和惋惜，但程建义并不想背这口锅，还是压着火解释：“我不知道她会死。” “你也不在乎她会死，这场婚礼根本就是你拿来对付江易的工具！”程烨其实还没确定，但程建义的嘴脸让他根本忍不下去，他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的父亲。但他忘记了一点，如果程建义够敏锐，就能从他这句话听出来，那天在书房跟江易的谈话内容，他知道了。 程烨从小虽然有点不学无术，但一直很听话，性格也有点怯懦，今天居然因为一个外人对他如此忤逆。 “吴妈！东西拿来！” 吴妈是从程烨小的时候就一直在他们家干活的保姆，程烨母亲去世后，几乎是被吴妈带大的。 “程先生，我看小烨他就是失去妻子太难过了，要不就算了吧。” “拿来！”程建义转身瞪人，吴妈不敢再多嘴。 程建义用来打人的东西很多，经常是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程烨不是没见过他打人，心里还在猜给自己准备的是什么。 是一条皮鞭。 吴妈在一旁着急地捂着嘴，想出声又不敢，程烨给她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稍作冷静，他及时清醒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快就站在他爸的对立面，于是在挨了几鞭子后，顺势跪下，低着头小声说：“爸，我错了。” 他的服软明显奏效，但程建义手上没停，这一轮下去大概有几十鞭，再软的鞭子，也疼得不会轻。 见程烨不再吭声面露苦色，程建义才收了鞭子，扔下一个字：“滚。” 离开程建义的别墅后，他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居然开到了上次江易送路知南上学的学校。 刚好路知南从校门口走出来，被他一眼看到。他探出车窗，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哎，小孩。” 因为声音离自己最近，路知南下意识回头，然后就看到程烨又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冲他打招呼。 路知南皱了皱眉，虽然嫌弃但又觉得这人怎么一天一个样，出于好奇走了过去。 “干什么？” 程烨拍拍车门，笑了笑说：“放学了吧，上车。” 路知南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走，结果被程烨伸出手拽住。路知南回过头就要骂人，却看见程烨望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难过，然后听这人低低说了一句：“陪我吃顿饭吧。” 上次跟他说的事被打断，路知南觉得早晚要告诉他，于是没再推辞，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一上车他跟完成任务似的正经说道：“你老婆是被杀的。” 程烨专心开着车，没吭声。路知南疑惑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直直看向他。程烨注意到他的视线，抬手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立刻被路知南不满地拍开。 “我知道。”程烨视线转回前方，淡淡地说。 路知南还没来得及追问，就注意到程烨奇怪的姿势，问道：“你这么开车是因为喜欢吗？” 程烨反应过来他的问题，笑了笑说：“不是，背疼。” 路知南又看了他两眼便靠回椅背，转头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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