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辞低下头,余光里,祁年忘在桌洞里的手机屏幕锃亮,来电显示正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咪”。 转念间,周砚辞果断拿起手机起身,顶着严峥嵘的目光走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老师,我出去接个家里的电话。” 严峥嵘:“……” 严峥嵘:“?” 什么? 而且那好像也不是你的手机吧? 家里在学生上课自习的时间打电话过来,哪怕严峥嵘本人正是这位学生的家长,但作为老师,他并没有拒绝的道理。 周砚辞走出教室。 “喂……”一声“阿姨”还没叫出口。 “年年!你可算接电话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妈在家摔了一跤,动都动不了了,我刚才过来给她送水果才发现……” “婶子,年年还在学校呢……我休息一会让就好了。” 苏妤气若游丝的声音响在背景音里。 幸好,人还清醒着。 苏妤今年四十多的年纪,又有爬山的爱好,不像骨质衰退的老人那样一摔就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但她动弹不得,应该伤得不轻,骨折的可能性很大。 “阿姨,别急,我马上就回来。” 周砚辞先安抚这位热心肠的邻居,接着马上一通电话打到医院,叫了辆救护车。 折返回教室,周砚辞将手机递给余向佑,让他待会转交给训练完回来的祁年。 然后再次走上讲台。 “严老师,我家人意外受伤了。我需要早退回家,请您给我签个字。” 镜片往下滑了两寸,严峥嵘抬头,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 周砚辞很坚持:“请您签字。” “……” 祁年训练结束准备回家,才发现忘了拿手机。 书包都收拾好带出来了,结果还得回教室一趟。 ……还得面对他的同桌。 然而出人意料的,教室里一片乌泱泱的人头,他和周砚辞的桌子却突兀地整张空着。 手机屏幕上,不见人影的周砚辞发了三条信息彰显存在感。 ZYC:【阿姨受伤了,现在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ZYC:【综合医院住院部骨科18号病室。她没什么大碍,也不想你担心,等训练结束了再过来就好】 ZYC:【不着急,别担心】 “哎,砚哥突然很着急地早退了,还叮嘱我把手机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余向佑转过来一颗八卦的脑袋。 祁年怔怔站在那里,充耳不闻,一时间只能看见“住院”二字。 手机塞进口袋,他径直便往教室外面冲。 严峥嵘在后面喊:“祁年!还没下晚自习呢!” 祁年急得不行,头也不回:“对不起老师我妈进医院了……” 嗯? * “髋关节脱位,需要住院两周。三个月内别爬山做体力活了,你记得监督她。”周砚辞将医生的诊疗结果传达给祁年。 祁年确认病床上的苏依仍旧好胳膊好腿,吊了一路的心终于慢慢归位。 但他的眼尾,依然有点挥之不去的红。 祁年吸吸鼻子,责备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哭腔:“妈,你干嘛啊,吓死我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周砚辞礼貌走开,“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买。” “哪能再麻烦你啊……”苏妤摇摇头,“你回家好好休息吧,别让你爸妈担心啊。” “好。” 不管苏妤说什么,祁年今晚是陪护定了。 苏妤神情复杂,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祁年很体贴:“我放假了在家也是打游戏,你别太感动。” “哎……”苏妤唉声叹气。 “我不管,这陪护床我今晚是睡定了。”祁年不管不顾,先在陪护床上筑窝再说。 过了没多久。 门口那边进来个人。 西装革履,高大英俊,眼角几缕细纹也不减他的风采。 一看就是走错了,祁年都没从床上起来,却见他低头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朝着苏妤的病床走去,脚步急迫,嗓音深情。 “妤妤!” “?” 祁年猛地从陪护床上弹下来。 男人留意到动静,慈爱地望过去一眼:“对了,你就是年年吧,比我想象得更帅,真像你妈妈。” 不是…… 你谁啊…… 苏妤闭了闭眼。 过了五分钟。 “叫他蔺叔叔就行。” “网恋,正规交友软件认识的。” “三个月了。” “视频过几次,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俗称奔现。” “他八点临时从燕城坐飞机赶过来的。” 苏妤一五一十为祁年解答疑惑。 这已经足够难以消化了。 旁边男人灼热的目光更让人坐立难安。 “……” “妈。” 祁年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妈。 苏妤笑笑:“哎呀,这不就是异地恋的另一种形式嘛。你个小牡丹,就别操心你妈了。” 祁年:“。” 他竟无言以对。 “别担心。”苏妤笑眼弯弯,完全看不出伤患的样子,“你担心,妈更难受。” “那你还疼不疼?” “当然疼的呀,身上已经够疼了,你还要我再心疼吗?” 祁年被她肉麻得有点受不了,让出床边的VIP探望席位。 男人温和一笑,毫不客气将他的位置抢过。 男人风尘仆仆赶过来,瞧着对他妈的确有几分重视。 祁年对亲爹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记忆里的他永远是笑着的,温温柔柔,洗衣做饭信手拈来,是万里挑一的居家好男人。唯一的不足,大概是去世得早。 后来苏妤只谈恋爱,怎么也不愿意再婚。祁年见多了操一辈子劳奉献给家庭的女性,渐渐地就理解她了。但随着年岁渐长,他也希望苏妤身边能有个人陪着。 他上大学大概率要去外地,独居的苏妤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没法立刻赶回来,苏妤能有个长期稳定的伴侣总是好的。 “那你们聊吧,我睡觉再回来。” 尽管心里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不高兴,祁年依然乖乖带上门出去了,不让出陪护床是他最后的底线。 到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十点,转眼十一点刚过,眼看着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真没想到,跨年要一个人在医院跨。 哎。 ZYC:【还在陪你妈?】 周砚辞的信息第一次看起来如此赏心悦目。 祁年此刻的倾诉欲爆棚,把手机敲得吧嗒吧嗒响。 你七爷:【没,她男朋友来了,卧槽我都不知道,被她瞒得好苦啊我……】 你七爷:【回家我又不放心,先让他们腻歪一会儿吧】 你七爷:【钻车底不太好,所以我上天台了】 ZYC:【……】 ZYC:【你冷静】 祁年乐了,低迷许久的唇角一下就翘上了天。 缤纷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炸裂。 祁年抬起头,光华在他眼中流转一霎,飞速陨落。 他忙掏出手机,镜头对准夜空,却只眼睁睁看着屏幕里烟花拖着长尾巴,流星一般逶迤而过。 他一个不留神,烟花毫无征兆地再次迸发。 哎,又没拍着。 医院无人的天台静下来,像在黢黑夜幕下沉睡。 轰隆—— 祁年立刻举起手机,身子一转。这回的烟花换了个方向。 花火纷纷扬扬坠落,天台另一头,出现一条颀长清俊的人影。 慢了几拍祁年才按下快门,连烟花的残影都没捕捉到。而夜色之下,少年肌肤很白,眼睛黑得发亮,直勾勾的。 “周砚辞?” 取下手机,祁年怔怔道。 周砚辞眨了下眼,眼里异样的光敛去,几步走了过来。 恰好一阵风起,刺骨凉意,祁年眯了眯眼,少年已经近在眼前。 “别动。” 祁年一僵。 国王的命令生效,他刚准备拨开戳到外眼角的碎发。 好巧不巧的。 动!不!了!了! 又痒又扎,祁年难受地挤住半边眼睛,在周砚辞伸手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一闭。 黑暗里,眼角的异物被去除。 手可以动了,脸颊上又多了个异物,温热的。 在他脸颊上极快地捏了一把。 “……嗯?” 再睁开眼,周砚辞飞快地收回了刚才的作案工具,换成另一只手递过来。 “给。” “?” “炸年糕。”周砚辞说,“过来的路上经过新开的一家网红炸串店。炸的,还加了辣椒酱。” 祁年耸了耸鼻子,诱人的香味撬动味蕾分泌唾液,仍将信将疑:“年糕不都是没滋没味的……” “尝尝看?”周砚辞说着一顿,莫名纠正了自己的话,“你要尝一下吗?” “既然你都求我尝了。”祁年眉眼飞扬,一厢情愿曲解他的话,“那我就尝尝吧!” 送完年糕周砚辞也没离开,双臂搭在护栏上,任由晚风拂面,姿态放松。 偏偏,脑袋以不舒服的姿势扭着,眸光深邃地注视着腮帮子鼓鼓,嚼着年糕的少年。 祁年的眼睛依然红着。 不知道是因为出意外的母亲,还是因为肆虐的夜风。 笑容越灿烂,反而显得越脆弱。 好想吻他。 周研辞在心里想。 就像在每个夜里幻想的那样。 祁年大口吃完年糕,嘴里空虚下来,突然又有点想哭了。 苏妤和他的关系异母亦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他降生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了,从此十几年朝夕相伴。在今天之前,祁年从未想过有可能失去她的可能性。 周砚辞递上纸巾。 祁年却只擦了擦嘴,不讲究地吸了两下鼻子,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周砚辞。 围着一圈红晕,波光粼粼的桃花眼,认真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款款深情的错觉。 “周砚辞……” 何况他的嗓音还带着点哑。 他叫出这个名字,听过无数遍的名字,怎么会这么好听。 又伤心又被辣到。祁年话还没说完,没忍住再吸了两下鼻子,眼角水润,在夜色里亮晶晶的,星星一样。 “我一直以为,你讨厌我。我现在才明白,其实你都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你希望我认真学习,希望我考个大学……” “你和我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 和母亲并提,这种好人卡不要也罢。 “谢谢你。” 祁年诚恳地说。 然后毫无征兆地,走上前来,将周砚辞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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