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在车里给他做抢救措施,打了两针肾上腺素,到了医院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因为过敏性休克,Ⅰ型呼吸衰竭,下了第一张病危通知书。 腹痛、恶心、头晕,眼前一片黑暗,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呼吸机不停地给他灌氧气,谢祈枝的整个口腔都被气撑起来了,只能被动地跟着机器吸气、呼气。 手上扎着留置针,有人抓着他取动脉血,针头在肉里钻来钻去,疼得他直抽气,可是怎么都摆脱不了这股疼痛。 大量补液和激素药物打进他的身体里,四肢与身体上的红肿却持续在蔓延。 再睁眼时,两只手都挂着了吊瓶,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侧过头,看到应淮就守在自己身边。 灯亮着,病房里有点吵,外面的天却已经黑了。 一股突然的恶心涌上胸口,他吃力地抬起手拽掉了氧气面罩,趴在床边直吐。 应淮扶着他帮他拍背,倒温水给他漱口,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也打了止吐针,一晚上吐了十几回,也折腾了应淮十几回。 他抬起一只手,因为输着液,右手苍白到失去血色,又泛着红肿,衣袖滑下去一截,一块一块的风团从手背蔓延进小臂深处。 从头到脚,没有哪一个地方不发麻泛痒,谢祈枝忍着不去抓,虽然没有照镜子,却也能猜到自己的脸上一定也发着大片大片的风团。 他扯了一下应淮的衣袖,小声问他:“我的脸是不是也肿了?” 应淮“嗯”了一声,低头将他被冷汗浸透粘在脸上的头发细细捋顺了,说:“像一只偷吃蜂蜜的小熊。” 谢祈枝皱了皱鼻子,不太高兴地说:“我才没有偷吃。” 应淮陪他说了会话,谢祈枝看了眼注射的点滴,嘀嘀咕咕地和他抱怨这个药打得他手好疼,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留院观察的这个晚上,谢祈枝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因为过敏引发的急性肺炎,应淮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等在抢救室外的漫长的几个小时里,应淮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谢执蓝当年的感受了,他没有办法不被感情牵绊,也没有办法不在乎谢祈枝的病痛和任何一点夺取他生命的可能。 他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在母亲回国离婚那一年,她突然说起来:“我记得有个得了罕见病,被你的小伙伴家领养的小孩,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应淮愣了一会儿,不确定母亲说的小孩是谁……谢祈枝吗? “他这个病太特殊了,我当时有考虑过要不要领养他,一起带去美国治疗的,你爸非要和我对着干,加上那会儿事情太多,最后不了了之了。”母亲笑了起来,“你不记得了?我还问过你想不想要个弟弟呢,你当时很坚定地说不要,你更想养狗。” 应淮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你想再生一个。” “我疯了吗?”母亲看他一眼,随即又说,“我知道一个专门研究这种病的特效药的实验室,可以接触到最前沿的治疗手段,不过风险也不小。哎,也不好说怎么样对他更好,人各有命吧。” 应淮不记得那时回答了什么了,但母亲那句“人各有命”和当初他自己说出口的,惊人的相似。 什么时候变了? 从一个他不认识、也无所谓的小孩,变成有可能被母亲收养,成为他养在异国的弟弟的小孩,再到无法忍受他的祺祺被人这样疏忽对待,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片刻,害怕他的生命会在自己眨眼的瞬间流逝不见。 谢祈枝住院第二天,谢执蓝连夜飞了过来,他顾不上调解林见善和他丈夫的争执吵架,也顾不上责怪他们为什么要丢下谢祈枝一个人,还把花生苗放在他吃饭的餐桌上,就听见医生对他说,谢祈枝的肺功能只有正常人的70%,如果持续恶化下去,最终只有双肺移植这一种治愈手段。 但是这唯一的治愈手段依然存在着几个问题:第一,找不到合适的供体;第二,双肺移植的手术风险非常大;第三,因为抗宿体移植反应,术后五年的存活几率不到50%。 而医生强调的这几点,不管是谢执蓝还是谢祈枝自己,早已经心知肚明。 谢祈枝在ICU里住了三天,第四天才转入普通病房,允许家人探视。 他看着滴答下落的点滴发呆的时候,应淮推开门走了进去,谢祈枝看见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 应淮坐在旁边,问他:“还疼吗?” 谢祈枝看着他,细绒绒的眼睫颤了颤,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朝他点点头。 他每次一生病,就会变得特别安静,不爱开口说话了。 应淮轻轻握住他搭在床沿边的手指,因为输液,从指尖到掌心都冷冰冰的,他收拢起手指包裹住他。 谢祈枝没有挣扎,过了一会儿,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指,笑了一下问:“是不是吓死你了?” 应淮点了下头,很想告诉谢祈枝,等待他手术结束,等待他苏醒,再等待他脱离生命危险的这几天,是他生命里最漫长的几天。 然而,这种话说出来,只会给谢祈枝增添负担和压力,除了让他责怪自己没有别的作用。 应淮不想提这些,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回家就告诉你的话吗?” 谢祈枝凝眸看着他,点点头。 “祺祺,”应淮垂眼,毫无铺垫,直截了当地问,“你愿意让我陪伴你一生吗?以爱人的身份。” 谢祈枝愣了半秒,漂亮的蓝眼睛弯成了弧,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他与应淮对视了很久,等到笑意缓缓褪去,却没有立即告诉他“Yes,I do”,而是轻声反问了一句:“应淮哥哥,你知道我的一生是多久吗?我和你的一生,是不一样长的。” 没有得到手术干预和药物治疗的CF患者生命止于童年,而就算通过科学规范的治疗,这个病的平均寿命也只有35-40岁。 是正常人的一半长,应淮比他年长五岁,可是当应淮处于人生最广袤无垠的探索时期的时候,他的生命刻度已然过半了。 谢祈枝总是刻意忽略这件事,像个正常人一样接近应淮,费尽心思要他像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着自己…… 可当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自私。 他自作多情地心疼应淮的沉默与孤独,然而此时此刻,他为了得到应淮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会在将来,等自己离开后的将来,把应淮推向真正的孤独与绝望中。 就像服用镇定剂一样,他为了自己片刻的快乐与欢愉,把将来成倍的痛苦与折磨都丢给了应淮一个人去承受。 这样真的对吗? “这个题目不是这样算的。”应淮说。 他看着谢祈枝这双浸着水光的灰蓝色眼睛,再一次意识到,在爱这件事里,谢祈枝远比他要坚定、勇敢得多。 他曾经犹豫不定,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而谢祈枝害怕的却是,将来有一天我走了,剩下应淮哥哥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祺祺,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爱你’,是将来我有可能会失去你;可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我爱你’,是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就会失去你。” 谢祈枝抬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冰凉的手指被应淮握紧了,漆黑的睫羽挡住了眼尾泛起的红,他听见微颤的声音响在头顶,“我爱你,所以不想失去你,就是这样。” 谢祈枝抓握了一下应淮的手指,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得到让对方失去是不是一个自私的选择,可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看见应淮伤心难过。 所以,他对应淮说:“好吧,我也爱你。” ◇ 第68章 卖弟求荣 谢祈枝住的是单人病房,因为恢复期很容易再度感染,每天的探视时间都很有限。 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谢祈枝刚睡醒,扯着吸氧的鼻导管调整回耳朵后面,抬眼见到来人后顿了一下,弯了弯眼睛叫他:“哥哥。” 谢执蓝“嗯”了一声,也笑了笑,问他:“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祈枝知道哥哥不可能今天才到,了然地问,“应淮抢了你的探视时间吗?” “是啊。”谢执蓝坐下,没好气道,“这家伙……我接了个电话,就一会儿不在。” 那也没办法,谢祈枝看着哥哥带点怨气的脸,心想,哥哥再等等也没关系,毕竟他急着跟我表白呢。 正午时分,阳光把窗帘照得金灿灿一片,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往下坠,他侧过头对哥哥说:“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的牙掉光了一半,吓死我了。” 谢执蓝说:“张嘴我看看。” 谢祈枝依言张开,谢执蓝看了一眼,把手指插进他绒绒的白发里抚摸了几下,笑道:“不怕啊,祺祺的牙都在呢。” 像哄小孩一样。 谢祈枝悄悄打量哥哥即便是笑也半蹙着的眉心,猜到他有什么话想说,只是碍于自己的状况才没有开口。 谢执蓝也在看谢祈枝,看他陷在枕头里的苍白小脸和尖尖的下巴,两只手都扎着针,右手压在被子外面,青色的静脉血管在手背上微微突起,显得肤色白到发灰,残留着针孔的淤青和红肿退去后抓挠出的伤痕。 住院这几天,他手背上清晰可见的那条静脉血管上几乎布满了针孔的痕迹。 谢执蓝一直觉得谢祈枝不适合用颜色太白的床单被褥,也不适合穿太白的衣服。 每次他一住院,躺在纯白的床单上,合拢眼睫,存在感就会减弱,让人错觉这张病床上其实没有人,他的弟弟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谢执蓝才回过神,问他:“祺祺,你不认识花生芽吗?” 谢祈枝对花生还有大部分坚果都过敏,从小到大不管是他还是阿姨,不知道提醒过他多少遍,哪些东西不能碰,吃了有危险,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疏忽大意? 谢祈枝的眼睫扑簌眨了几下,回答道:“我不知道那是花生芽,也不知道花生芽能吃。” 他是真的认不出来,甚至是今年上了大学,才有决定自己想吃什么的权力。 以前,谢祈枝从没有和其他人同桌吃过饭,能端到他面前的每一道菜,都至少要经过哥哥或者阿姨的点头,而他们两个,根本不会让叫花生米或者花生芽的东西出现在餐桌上。 他没见过花生芽,所以不认识。 一直以来,他就是被这样过度保护着长大的。 谢执蓝不说话了,谢祈枝抬眼看他,不愿意见到哥哥愧疚自责的眼睛,碰了碰他的手,问他:“林姐姐和姜哥吵架了吗?” 现在回忆起来,林姐姐在出门前应该和姜哥说过他不能吃花生,只是姜哥走得太匆忙了,虽然记得提醒他,却没有把话说清楚,他也不认识花生芽才导致过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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