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夹烟的那只手还拿着电话,屏幕上显示通话中,我一瞟而过,只隐约看见了一个“宁”字。 我在原地愣不过两秒,猛然清醒过来,下意识后退半步,刚想说什么,一开口却是更加剧烈的咳嗽。 “……” 江既仍皱眉看我。 我很想克制住自己的咳嗽,但有句话说的好,世界上三大不能控制的事,咳嗽占第一位,我越想憋着就越憋不住,只好虚扶着墙,憋得满脸通红,泛出眼泪看着江既。 他手上拿着的手机开的免提,电话那边的人大概一直没等到回答,忍不住开口寻问:“怎么了?你感冒了吗?” 江既随口敷衍几句,没等对方回答就挂了电话。他一直盯着我,没有移开目光,看见我咳得比刚才还厉害,眉头拧得更深。 他放下手机,语气一贯的冷:“有病就治。” 我捂着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胡乱地点了两下头,断断续续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低着头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把门关上后我终于忍不住,靠着门坐在地上,咳得昏天暗地。 因为江都南,我小时候老是生病,一病就要病好几天,又没钱看医生,次次随便吃些乱七八糟的药应付了事。 那次冬天,我在雪地里帮江都南找了整整一天的长命锁,次日我就发起了高烧,烧到了四十度,那时候德叔还没来,我也没钱,生生扛了几日,最后在茶水间找到了药,没有包装也没有说明书,我也不管是治什么的药,当时烧得半傻,凭着本能就着水直接吞了下去。 反正就这么熬过去了,从那次后我就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就止不住咳,每次感冒更是咳得厉害。 我感觉快要把肺咳出来了才慢慢平复下来,靠着门急促呼吸。 我歇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一个上锁的柜子,里面放着数十张现金,我拿起来数了数,遗憾地发现自己没有多余的预算去买药。 高三后我就没有再去兼职,每天的复习任务很重,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工作,权衡之下还是觉得高考更重要,便辞了先前的工作,专心复习了一年。 这也导致我没有收入,近一年的时间都是靠先前为数不多的存款生活,现在已经没剩多少了。 其实如果德叔知道我生病了,肯定会帮我买药,以前许多次都是这样。 但我不能因为德叔的善心一直麻烦他,德叔的老伴昨年查出来了甲状腺癌,住院那些挺费钱的,我不能再让德叔承担太多。 最开始江家的确不给我钱,他们并不在意我,哪里会想我平时需要什么。 但有一次江都南突然找到我,朝我甩了一张卡,仰起头用鼻孔看我,“拿去用,别说我们江家虐待你。” 那张卡被他踩在脚下,如果我要拿起来,就要朝他弯腰,蹲下身,从他的鞋子下抽出那张卡。 我垂头盯着那张卡,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江都南哼笑一声,觉得我不识好歹,扬长而去,那张被踩脏的银行卡留在地上,我没捡,等到第二日再看,那张银行卡已经不知被谁收起来了。 …… 我叹了口气,关上柜门,走到床边直直地躺下去。 脑袋在床上弹了两下,里面像是有个针刺了一下,太阳穴突突的痛。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又叹了一口气,忍着头晕回想起刚才的场景。 我没想到江既竟然还在。 他刚才是在和那个宁先生打电话吗? 他果然放不下秦木寒,那个宁先生不仅眉眼相似,连说话的语调都像那个已死之人。 我抬手挡住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脑中思绪混乱。江既又抽烟,他回国不过两三天,他抽了多少烟了? 我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然后发现数不清楚,只知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烟不离手。抽这么多烟会不会身体不好? 江既以前也抽烟,但是抽的没有这么频繁,只是偶尔过一下瘾,可从某段时间他就开始频繁抽烟,我曾见他一天抽了好几包烟。 我闭着眼睛想,好像就是从秦木寒死后吧……他开始抽烟抽得很凶。 这么久了,他还没走出来吗? 也是,毕竟是真心爱过的人就那样惨死在他面前,哪个能放下。 尤其是江既这种人,更放不下。 薄情者的动心就像深埋沙漠地下的水,被严密地掩盖,却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汩汩流淌,经年不停。
第8章 基因中的劣根性 我就这样躺在床上睡着了,第二日生物钟将我叫醒,拿上东西去学校。 这次考试总共考了三天,到四月六日的时候刚好结束,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让等着我的宋远先走,等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我还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出了校门,往与平日回家相反的方向走。 这条街道有一个花店,我背着书包走进去,指着其中一束白菊问要多少钱。 老板忙着将摆在外面的花搬回店里,抽空看了眼我指的白菊,“二十一束,八十一捧。”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二十递给老板,他没接,让我把钱放那里,自己挑一束带走。 我从里面挑了一朵最新鲜的,然后拿着那束花,花了两块钱坐公交到城郊的一处墓园。 还未到清明时节,墓园里尚显清静,人稀稀拉拉,大多数的墓碑前都空落落,有些放了花,但已经枯败。 我走到一个墓地前,墓碑上刻着秦木寒的名字,前面摆着一捧还带着水滴的小雏菊,花开得旺,在风中簌簌颤抖。 他死了三年了,我每年来都会有这样一捧小雏菊。 我弯腰将手上的白菊放在墓碑前,开始进行我每年一次的忏悔。 每次站在这块冰冷的墓碑前,我都会懊悔十五岁的自己为何会那样冲动、那样嫉妒成性,竟然间接害死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所以说人之善恶往往在一念之间,你的贪念、恶欲、所有黑暗的一面,会在某个时刻倏然放大,然后促使你做出不可逆转的事。 我垂下眼睑看着墓碑上那个毫无生机的名字,心里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基因论。 劣根性是不是会遗传到下一代?我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我有段时间经常想,我妈身上那点恶劣的基因是不是全部遗传到我身上了。内心黑暗、嫉妒成性、还有……不自量力。 她年轻时阿谀求容、攀炎附势,试着给江正龙下药,妄想母凭子贵,没想到作茧自缚,害了自己。又因自己是私生女,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格外嫉妒,含恨在心,所以故技重施,又给自己的姐姐下药,希望借此毁了自己万众瞩目的姐姐,结果事成之后被人揭穿,自食其果。 江都南的母亲就是深受我妈妈嫉妒的亲姐姐,江都南那样讨厌我,就是因为这一层亲缘。 我和江都南有一层血缘关系,眉眼间有些许相似,江既第一次见到我时,说了句“长得还挺像”,是因为我长得与江都南有几分相像。 我妈是不被人待见的私生女,我也是不被人待见的野种。她童年时缺爱、缺关注,所以嫉妒备受宠爱而长大的亲姐姐。我也缺爱,所以我羡慕眼前这个安葬于此的人,嫉妒他获得的那份偏爱。 三年前的这一天,或许是基因中的这点劣根性突然显现,我鬼迷心窍的说出那句话,让整件事情走向我从未预想过的方向,让我和江既……再无可能。 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我和秦木寒有几分相像,我和江既之间是不是还会有点可能? 但我和秦木寒一点也不像,有时我会嫌弃自己的唇色太浓,有时嫌弃自己眉目间太过艳丽,一点也不像秦木寒如远山般淡淡的眉眼。 下午五点的时候天上开始下了一点小雨,起初只有一两滴落在我的脸上,到后面雨滴越落越大,我急忙跑到屋檐下躲雨。 这个屋子是墓园的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正对大门,我担忧地抬头看天,这场雨来的突然,我没带伞,但看和仗势雨会越下越大。 雨丝连成幕,墓园外有一颗常青树,秦木寒刚死那会儿我良心不安,时常偷偷溜到这个墓园来跟秦木寒说对不起,每回我来,这棵树都很茂盛,冬天也是如此。 现在这棵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是江既的车。 我特意晚了几个小时来,想避开江既,但是没预料到他会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我站在原地,借着雨幕与紧闭的车窗,放肆地打量这辆车,肆无忌惮地想车里的人。 雨滴落在光亮的车面上,渐出水花,我在屋檐下发了近十分钟的呆,那辆车也在树下停了十多分钟。 耳边雨声淅沥,我漫无目的地想,江既现在在想什么?大概在缅怀自己已故的恋人吧。 车窗忽然降下,坐在后座的江既朝墓园里看了一眼,他应该只是想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眼自己爱人的墓地,可那目光正对着我,让我心里一惊,心虚地朝后退了一步,借屋檐下的柱子挡住了自己。 等我再次探出头看过去时,那辆车已经开走了。我便重新走出去,蹲在台阶边,撑着头盯着阴沉的天空。 不能让江既发现我来过墓地,不然他只会更加厌恶我。 我来墓地有什么用呢?是一个施害者对一个受害者的耀武扬威吗?江既肯定会这样想。 …… 我本想等雨势小一些时再走到公交车站,但这雨愈发大,如果再等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我咬咬牙,将书包顶在头上,一鼓作气冲进雨里,跑到车站,正好赶上末班车。 车上除了我和司机,再无其他人。我将钱投进箱子,身上滴着水,就没有坐下,拉住扶手站在车厢中部,望着窗外流转的景色。 “没带伞啊?”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看我,“没事儿啊你坐吧,这水过一晚上就干了。” 我摇摇头,继续站着。 司机估计也有些无聊,拉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你是去墓地看亲人了吧?据说那个墓地要迁走给发展区腾位置了……这可真是,人死了都不让别人安息……” “……嗯。是吗?”我出神地望着窗外,嘴上无意识地回司机的话。 这条公交线会经过小时候住的那处别墅区,刚才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天色已暗,又下着雨,但我还是立马认出了那栋房子。 算一下日子,妈妈的忌日也快到了,等高考考完买束花去看她吧。 车驶入了一段隧道,车窗上倒映着我的影子,苍白、狼狈,透着让人厌恶的病态。 病还没好,淋了雨后又要难受了吧,好不容易好一点的。 我又开始发呆,不可避免地想起死去的母亲。她年轻时坏事做尽,死的时候挺惨的,这样看原来世人说的因果报应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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