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年纪最小的两只没办法通过合作达成,必须要求助别人。 小於咬了咬嘴唇,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走向武耀。 武耀嬉皮笑脸的时候看着可怕,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可怕。 小於看见他条件反射就想跑,可是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要坚持住! “那个,五哥……”他声音越来越小,也不敢直视武耀,“请问,请问你可不可以——诶诶~?” 话还没说完,整个崽已经被抱起来了。 武耀一个字没说,拦腰把小崽儿抱起来,像端个什么玩具似的一路端到树下,毫不费劲高高举起。 这回,红色按钮近在咫尺。 小於用力一拍,旁边的滑轮装置吱吱呀呀滚动起来。 不一会儿,那艘船便稳稳落入水中。 小於同样被放下来,战战兢兢想说什么,被武耀皱着眉不耐烦地打断:“别耽误时间,赶紧上船。” 然而没那么简单。 船是放下来了,但还有一道障碍等着他们。 船身标着一行字: 载重<40磅。 两个小的不认识字,只认识那个数字。 他们向大的求助:“五哥,这上面写了什么呀?什么……30?” 武耀抱臂,黑着脸。 由于种族问题,垂耳兔比同龄的人类幼崽要轻很多;西盐因为特殊的血统,同样很轻。 然而再轻,这艘小船还是载不了三个人。 要么是那两个小的,他们体重都不会超过二十磅; 要么只有三十几磅的武耀自己。 没有第三种组合的可能。 对于小少年来说,现在就是一道非常简单的选择题:自己独自过河,还是把机会让给弟弟妹妹。 小於和西盐还蹲在船边观察这艘看起来薄如蝉翼的小船,时不时伸出小手戳一戳,看看安全性如何。 不仅有限制重量,这船还是纸糊的,至多只能支撑一次航行。 等不到返航,就要被水浸透、破破烂烂了。 若是按照武耀以前的性格,现在肯定推开俩小的自己上船去了,第一个走出迷宫就算没有官方奖励,听起来也是很值得骄傲的,他在家做什么都会这样争着抢着第一,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是。 他又想起拉斐尔星上的人们看着他冷漠的、略带嫌恶的目光。 想起其他小孩看见他就扭开头的样子。 想起小十七对别人都笑得很甜、对自己就永远怯生生。 武耀咬咬牙,作出决定:“……我,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小於呆了呆。 反应过来后,急切道:“五哥,我们、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武耀沉着脸:“还有什么办法?” 小於也想不出。 游戏规则如此,根本不是这么年幼的小朋友能找出漏洞的。 “快点上船,一会儿要泡烂了!” 武耀不由分说,一手夹起一个小孩扔到船上,用力一推。 纸船飘飘荡荡,朝着画有终点线的彼岸飘去。 武耀站在岸边,先是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小船。 没坚持多一会儿,转过身去。 刚一转身,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这个环节的设计其实颇有心机,需要一个孩子主动退出,而退出的孩子会在同伴们渡河之后,顺着指引找到另一条离开迷宫的路。 取舍,谦让,得失,这都是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一定会学到的事情。 娃综嘛,总是要有点教育意义。 不仅是蓝组,待会儿红组年龄差不多大的三只崽崽的任务也是同样。 然而武耀已经没有心思继续这个游戏了,放弃登船对他来说,就是天塌般的打击。 这不仅是输掉,或者说放弃一个游戏,更是放弃了他以前从未遭受伤害的自尊心和莫名其妙的骄傲。 他没有上船,是因为他终于承认,自己好像并不是受欢迎的小孩。 从这一刻起,武耀嚎啕大哭。 一直哭到大人来把他抱出迷宫、告诉他已经结束了,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长这么大没有流过如此多的眼泪。 父母和节目组导演轮番劝,谁来都没有用。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只小手伸过来,给他递了一块手帕。 他想都不想,嚎啕着一把打掉。 干干净净的手帕掉在地上,沾了灰。 然后是一声小小的叹气声。 “哥哥。” ……这声音好熟悉。 武耀泪眼朦胧,看见小十七。 小兔兔耷拉着两边浅灰色的毛茸茸耳朵,蹲在他面前。 小脸很严肃。 “哥哥,我以前,真的很怕你。” 武耀的嚎啕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突然中断。 幼崽像个小大人似的又叹了口气。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讨厌我。” “经常想,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呢?”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细细柔柔的,可不像武耀听过的、向新家长撒娇的那种软绵绵,而是和神情一样严肃,像朗读一份公开声明。 “现在我知道了,这不是我的原因。” “是因为先生和夫人总是把最好的给你,让你觉得,所有人都该顺着你,不能有一点忤逆。” 旁边哄着儿子的垂耳兔夫人闻言发出一声抽泣。 ‘先生’,‘夫人’。 这个孩子,他们的小十七,已经不再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了。 小於听见垂耳兔夫人的啜泣,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继续对武耀讲。 “哥哥,其实现在,小於还是不喜欢你。怕你。” “Mama——我mama也说,我可以不用原谅你。” 这话说得武耀心脏直往下坠。 少年揉了揉眼,带着哭腔:“你、你什么意思,你过来,就是要看我笑话的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是来跟五哥说谢谢。谢谢你,把小船让给了我和盐盐妹妹。” 武耀直愣愣盯着他:“然后呢?就没了?” 小於点头。 武耀的哭腔更甚:“所以你还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就是想嘲笑我,根本没有别的话想跟我说!”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干脆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一会儿顺时针旋转,一会儿逆时针旋转。 一个扫堂腿,差点儿把小於给绊着。 还好兔崽崽灵活一蹦,离开了危险区域。 垂耳兔先生看得直叹气,顾不上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先去哄大的。 小於站在原地看着,兔耳朵动了动。 还是一样的。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垂耳兔先生依旧不会先看自己一眼。 五哥问,是不是没有别的话想说。 没错,除了为今天游戏里的道谢,他是真的没什么要讲的了。 他还记得以前五哥欺负他时的痛和伤心,所以,不想原谅。 除此以外,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所以干脆不要说了。 不知为何,站在曾经的亲人、如今的一家三口面前,崽崽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孤零零的、谁都嫌弃、没有人爱的状态中。 不行不行,他已经不孤独了,也不该为这些人而难过。 此地不宜久留。 幼崽抱住自己的小耳朵,这是能给予安全感的动作。 他吸了吸鼻子,转身要走。 “十七——小於,你等等,等等妈妈。” 垂耳兔夫人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小於停下来,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夫人。” 垂耳兔夫人眼圈都红了:“你不愿意叫我妈妈了吗?” 小孩子静静地望着她,紫灵灵的大眼睛很安静。 不会了。 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mama。 是他很爱、也很爱他的mama。 无论垂耳兔夫人怎么讲、怎么劝,小於依旧只用“夫人”这样客气而疏远的称呼。 垂耳兔夫人不停地用手绢擦着眼泪:“小於,宝宝,你知道的,妈妈本来没有想卖掉你。你应该留在家里,留在我们身边。” 她这话倒是不假,当天在兔贩子来家里挑新一窝满三岁幼崽时,她和丈夫的确没想过要卖小於。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疼爱这个孩子,纯粹是因为,化形残缺的小兔崽会引来各种争端。 他们只会生和卖,管不了“售后”,宁可让这个收不回去耳朵的小十七砸在手里。 小於仰脸望着她,总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曾经,她是他的妈妈。 曾经,他也像每一只小幼崽都会做的那样,想在她怀里找到一个可以待一会儿的、安心的位置。 虽然也待不了多久。 但就是那么一会儿,已经成了那时候的他最奢望的慰藉。 他只是想要一点爱。 一点点就行了。 可是妈妈的爱太少太少,吝啬于给任何一个孩子多分一些。 何况,比起孩子,妈妈更爱的是钱。 小於觉得有点儿难过。 那是种来自血缘的共鸣,而非情绪上的低落。 身体中的某一部分清楚地知晓,他与亲生父母,与原生家庭的缘分,恐怕在这一刻已然走到了尽头。 小於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嗓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夫人,再见。” 其实他还可以说一些别的。 比如小於现在很好,请您放心; 比如,以后还会再见的; 比如谢谢; 比如比如比如。 以前他总希望有时间跟妈妈多说几句话,最好是能有独占的时光,妈妈要么敷衍,要么直接不理睬。 如今垂耳兔夫人真的把时间全部留给他,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他却不知还能讲什么了。 最终说出的,也只有「再见」两个字。 有时候,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 小幼崽再度转身,而这一次,没有回头。 他闷着头朝前走,听见背后传来垂耳兔夫人的哭声,和五哥的嚎啕、垂耳兔先生的唉声叹气混杂在一块儿。 心软、容易共情的小孩子也跟着鼻子酸酸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声呼唤。 “小於!” 崽崽抬起头,看见是漫漫姐姐急切地冲自己招手。 她当然也看见了垂耳兔夫妇。 可是站在被毫不犹豫卖掉的孩子的立场上,他可不觉得有必要和亲生父母打什么招呼。 倒是这个小弟弟,被围在中间都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还是没舍得断然离开,叫她看了着急。 她以前也会喊小於“小十七”。 但她想,以后应该不会了。 就像自己已经是程家的程漫漫,不再是垂耳兔家的小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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