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这次打来又是为了什么。邹却想了想,还是准备不去理会。要是以后碰见了问起来,就假装自己太忙没看见吧。 他正要走到门边把一楼的灯也关掉,门口却倏然出现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他怔在原地。徐栖定走进来,先是环视了一下琴行一楼的陈设:“嚯,工作环境还挺舒心。”见他仍愣着,走近了将人拉进怀里:“怎么了?” 邹却下意识要推开,被他箍得更紧。徐栖定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边,邹却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烧起来。 “我前几天忙,今天想起来给你发个信息,结果你把我拉黑了。” 他轻声问:“生气了?我可是特别想你。” 听到“想你”两个字,邹却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他不说话,又挣了几下,没能挣开。正巧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才迫使徐栖定松了手,不乐意地看着他接起电话。邹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邹岩又打了过来。 “喂,哥。”他故意叫了声哥,然而徐栖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邹却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听邹岩在那头絮叨:“邹却,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最近有空吗,咱俩什么时候再一起吃个饭?” “说不好,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也没有,就是忽然想起来好久没见你了。”邹岩突然话锋一转,“啊对了,你那个叫柯淼的朋友,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邹却有点读不懂他的意思了,“没什么事的话改天再说吧哥,我这儿要下班了。” “哎等等,一会儿跟哥一起去吃个夜宵吧?我已经快到你琴行门口了。”邹岩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什么……? 邹却握着手机沉默几秒,忽然把灯啪地一下给关了。 “能走了?”徐栖定往门口迈,“那走吧,我送你回家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被邹却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徐栖定踉跄站定,疑惑道:“怎么了?” 邹却拉着他的手臂,又往更里走了几步,才松开手,用气声说:“邹岩说他要过来。”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阵,邹却听见徐栖定说:“你怕了?” “……只是解释起来会很麻烦。”邹却盯着那人在黑暗中的轮廓,“最该怕的不是你么。” 徐栖定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顿了顿,忽然走近,摸索着攥住了邹却的手。 下一秒,邹却听见邹岩问“有人在吗”的声音在门口迟疑地响起,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走进来,而徐栖定扣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吻了上来。 他整个人软绵绵的,被徐栖定半撑着压在墙上。徐栖定虎口卡着他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视野一片漆黑,邹却耳边像忽然响起密集的雨声,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锁起的匣子里飞了出来,邹却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五年那个停电的暴雨夜,徐栖定也是这样在黑暗中拥着他,给了他一个在经年雨水般回忆的浸泡里,早已锈蚀的吻。
第11章 蜜桃味益达 松迩路其实离大学城不算近,步行约二十分钟能走到。整条街都是夜宵小吃:大排档一家挨着一家,街边烧烤摊随处可见。炭炉上的生蚝滋啦滋啦冒着油,打赤膊的男人们围坐着侃天侃地,点菜的大声向后厨吆喝菜名。走在路上便是穿梭于掺杂着烟雾和酒精分子的空气,碰杯声虽不怎么悦耳,却也叮叮当当此起彼伏。 拐过街角那家飘着香味的烤鱼店,就是一家不大的私人超市,门头上“阿凤超市”四个发光字已经有两个不亮,在黑夜里远远望去只知这是“凤市”,不伦不类,倒也没人去管。 阿凤其实是老板娘的名字,然而邹却在这里打工一个学期都只见过老板一个人。看到招人信息去面试的那天,老板打量了他很久,问确定能上?他点点头,说确定。 邹却开始每个周末去阿凤超市上夜班兼职,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工作内容和连锁便利店没什么差别,收银、理货,交班前算好帐清点完现金即可。 不苟言笑的老板意外很好说话,告诉他店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柜台里有椅子随时能坐下休息,没有客人的时候也可以随便玩手机,但收银时绝对不能出错。 邹却花很短的时间学会了操作收银系统,又花了很长时间去记住每一种烟的名字——他不抽烟,压根认不得谁是谁,因此每次有人来买烟时总是极其狼狈,人家报出个名儿,他得凭价格标签上的商品名费劲地找。有时客人说的名字还对不上,例如黑色的软长嘴利群,标签上只说是利群,客人一说来包软阳光,他便不知道是哪个了。 超市晚上生意仍然很忙,除去附近吃夜宵的人们常来买烟买酒,周边还有不少租金便宜的单身公寓,租客们有需要买的东西也基本都会来阿凤。 邹却一个人上夜班,有时忙得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也时不时遭受一些难缠客人的刁难,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熟练了很多,于是还是准备继续坚持,咬咬牙告诉自己就当提前进入社会。 到大约凌晨三四点店里就没那么忙了,周边的嘈杂喧哗声也逐渐安静下去。这个时候有大把摸鱼时间,只需时不时往货架上补点货。邹却一般会缩在柜台后面,偷摸吃些小零食,于是一旦突然来人,他就会特别无措地抬头,手忙脚乱拿起扫码枪给顾客结账。 那人进来的时候他刚窝在椅子里拆开一包蟹黄瓜子,听见声音猛地站起来:“您好……” 啊,又是这个人。 徐栖定个子很高,本就扎眼。又因为皮肤很白,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他一副懒洋洋的神色,眼神望向邹却身后的货架:“拿一包原味绿箭。” “好。”邹却转身去取,将口香糖轻轻放在柜台上。在等对方出示付款码的时候,他偷偷向那人的脸瞄去。 他当然认识徐栖定——单方面的认识。徐栖定是那种,怎么说呢,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虽然没有夸张到人人都知道他的地步,但确实很受欢迎,身边也总簇拥着许多朋友。邹却每次在学校遇见他的时候,总见他笑着,大大方方,从容温和,跟校园里洒落下的温暖阳光很搭。 邹却有时想,假如他们身处的世界是一部校园漫画,那么徐栖定一定是当之无愧的主要角色,至于自己,大概透明到甚至没办法出演哪个路人甲乙丙。 徐栖定垂着眼,视线在手机屏幕上。邹却趁机大着胆子看他——毕竟很少有能这么近距离看他的时候。 他注意到徐栖定的睫毛很浓密,也很长,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平时比起来多了几分淡漠慵懒,眼尾是下垂的,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眼睛也淡淡的没有情绪,却让人莫名觉得像深渊,仿佛含着一股风,把人一点点刮进去,直至吞噬殆尽。 邹却被自己这无端的联想吓了一跳。怎么会呢,徐栖定在人群里明明是灼眼的太阳,却偶尔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让人窥见他的捉摸不透。邹却脑中莫名出现一个也许不太恰当的比喻,有点像……锋利的圆角。 徐栖定付完钱,拿起口香糖往门口走去。邹却瞥见放满临期商品的那个货架,电光火石间忽然冒出个突兀的想法。他朝着那人的背影,鬼使神差道:“那个……” 徐栖定顿住脚步,转回身。邹却和他视线相撞,手心起了薄薄一层汗。他定了定神,鼓起勇气说:“送你一瓶蜜桃味的益达……在那边架子上。” 话说出口,他反倒镇定下来:“都是快到保质期的东西,看你总来买口香糖,恰好那边有瓶临期的益达,你要的话可以拿走。” 徐栖定向他说的货架望去,忽然又回头打量了他一眼。这一眼像锐利的针,邹却觉得自己心里被人毫不讲理地刺了一下。 “可以直接拿?”徐栖定说,“临期商品也是要付钱的吧。” “不用。”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眼神落在货架上,“老顾客福利,你要的话直接拿走就好。” 徐栖定仍是没说话,也不动作。邹却咬咬牙,已经做好了那人再提出质疑的准备,然而徐栖定忽然对他笑了一下:“谢谢。” “……不用谢。”邹却愣愣地看着他拿起那瓶益达,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徐栖定回过头,对他做了个抹嘴角的动作:“这里,沾上了。” “嗯?”邹却连忙拿纸巾擦了一下嘴,原来是刚才喝酸奶,没注意嘴角处沾了酸奶渍…… 他又羞又恼,抬头一看,徐栖定已经走远了。 邹却发了会儿呆,然后去拿了瓶一模一样的蜜桃味益达,扫价格,打五折,掏出自己的手机付钱。 当然不可能是免费的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撒这样一个谎。 邹却想起刚做夜班兼职的第一个晚上,他就遇见了和朋友一起来买饮料的徐栖定。他们明显是常来,有个寸头的男生看见柜台后还不太熟练的他,愣了一下:“换人啦?之前那个兼职的女生呢?” 邹却怯怯地摇头:“不知道,她辞职了。” 寸头男生很自来熟,也可能是喝了酒有点上头,拉着他喋喋不休地问问题:“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大几的啊?这里工资高吗……” 邹却有些招架不住,但还是一个一个认真答了。徐栖定始终一言不发,插兜站在一边等着,在这群喝得醉醺醺的人里显得格外沉稳。邹却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最后是徐栖定搭着那寸头男生的肩将他拉走了:“别发疯了,没见人家根本不想理你么……” 他对邹却点了下头表示歉意:“他喝多了就这样,不好意思。” 邹却对上他那双乌黑的眼眸,本来就因为窘迫而很红的脸瞬间变得更红。 他开始在阿凤兼职之后,发现徐栖定几乎每个周末的晚上都会来,多数时候是和朋友一起买啤酒和饮料,假如是单独来的话就是买口香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邹却发觉自己心里不自觉浮起些莫名的期待,虽然他和徐栖定除去正常的对话外从不讲些多余的话——但在黑漆漆的、一个人打工的晚上,不知为什么遇见那人就很安心。 当然,一旦回到白天的校园,他便又是那个没有姓名的甲乙丙丁了。 邹却拿起那包没吃完的蟹黄瓜子,仰起头一股脑全倒在嘴里。 他望着店外汹涌的黑暗,心里想,怪了。 邹却一直觉得,思考时自己是更偏理性的人。又或者说,是不得不理性。娄晓青有一次责骂他时说,你这孩子心思太重,死气沉沉,叫人怎么也摸不透,妈妈怎么去了解你呢? 他于是将那些情绪和想法藏得更深,总之万物有序有逻辑,人生也不过一条大路往前走,那么走就是了,他不觉得随波逐流是什么坏事,主见和原则对自己来说不值一提,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也没有人会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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