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了下眼睛:“明明我想靠近你,想了那么多年。”
第57章 停止忏悔 邹却松开按着屏幕的手指,那些话还是没能发出去。 他缓了缓,觉得心口那只肿胀的气球终于被刺破,情绪顺着小孔汩汩流出来,接不住,也不知能说与谁听。 此时此刻,好像真的只有江水能接住他无处安放的心事。 邹却将手机放在膝盖上,半张脸缩进衣领,在浓稠的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这是一颗健康的心脏。 心脏永远不会说谎,它诚实地记录着你爱上一个人时全部的心理活动。邹却想,怪不得人们总要严防死守,生怕自己这颗心被人夺去。可人又是多么摇摆不定的动物,遇上命中注定那个人后,却恨不得把心完完整整剖出来,捧到那人眼前。 如果可以,他很想看看徐栖定的心。看看那颗心曾为什么人言不由衷地跳动过,又拥有哪些隐秘的、旁人窥探不到的心迹。 霞光从对岸一点点亮起,城市喧嚷伴随着鸟鸣声渐响于耳。邹却睁开发沉的眼皮,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江边长椅上待了一整夜。 面部肌肉被冻得有些僵,好在穿得还算厚,应该不至于感冒。他站起身,决定先去附近吃点热乎的早餐,却倏然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眼皮上,像有个人轻吻他的眼睛。 邹却抬起头,有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半空落下来。是雪,纯粹的雪,不再是让人期望落空的雨夹雪了。 不知为何,眼眶竟开始发热,方才独自承担的恐慌、无措,突然在这一瞬间决堤似的从心底涌出来。 邹却摊开手掌去接雪花,像是要向上天祈求,给他更多爱人的勇气。晶莹透亮的小雪粒融在手心,眼前越发模糊起来,一切纷杂的事被抛去脑后,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到徐栖定,想告诉他,鲜少落雪的芍城也下雪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初雪。 想见你,想要你在我身边。 邹却吸吸鼻子,站在雪中给徐栖定打去电话。虽然做好了第一万次没人应答的准备,可还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他,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找到个容器,盛放自己所有的悲楚惆怅与欢欣雀跃。 几秒钟间,邹却想明白了很多事。 想要仰起脸逼退快溢出眼眶的眼泪,却诧异地发现电话通了。 邹却眨眨眼,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徐栖定的声音有些哑,只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便被邹却飞快地打断。 他把手机贴紧耳朵,努力憋着哭腔:“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才接我电话……” “你现在在哪。”徐栖定说,“我去找你。” 邹却一下子安静下来,眼泪却冒得更汹涌。没立刻回答徐栖定的问题,他轻声道:“你在家吗?你往窗外看,下雪了。” “看到了。”徐栖定说,“我站在雪里。”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明明那样不真切,却让邹却持续几天的焦躁都被风裹挟着飘远。 “我在江边。”邹却看了眼周围,目光投向坐落在江滨很多年的基督教堂,“我在教堂等你。” 徐栖定到了江滨,拎着袋热乎的豆浆走去教堂前。 教堂不知建立了多少年了,外观已十分老旧,顶上的红色十字都有些斑驳落漆。他推门进去,屋顶很高,显得室内极是空旷,光线穿透彩绘玻璃,让人觉得光怪陆离,就那样影影绰绰地碎在礼堂长凳间。 没见着谁的身影。徐栖定四下张望,视线落去礼堂一侧的几间忏悔室。 他走上前,准备一间间找人。推门到第三间时,隔着菱格望见个黑糊糊的影子,只有一双眼眸缀着光,在狭窄黑暗的空间内显出几分忧伤。 徐栖定盯着他,听那人开口道:“好奇怪,我明明没有信仰,可是刚才看见玛利亚圣像时,竟然产生了想要虔诚祷告的想法。或许每每人在脆弱的时候,就特别想寻求一些宗教或神学上的庇佑。” 古怪的静默流淌在两人之间。 徐栖定问他:“想祷告什么?” 那团影子动了动,似在摇头:“我太贪心了,想要的东西太多。” 又说:“想了想才意识到,比起祷告更应该做的是忏悔。” “所以现在坐在这里?” “是,不过没等来神父,先等来一个消失好几天的人。” 徐栖定闭了闭眼,忍住推起菱格隔板的冲动,沉声说:“你有什么罪?若是信基督,喜欢男人就已经是罪。” 那人沉默片刻:“我原本觉得错在爱上没可能的人,白白耗费了真心,后来又想明白爱这桩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现在唯一感到愧疚的是,由于我的不顾一切,确实造成了一些负面后果。我的机会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 他的声音开始发起颤来了:“可我刚才坐在这,快乐竟然远大于歉疚。我不在乎有没有谁来宽恕我了,只知道马上又能和喜欢的人见上面。是罪又怎么样,既然是一起犯下的,地狱也是一起下,对吗?我想的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可以。” 说完这番话,邹却忽然觉得卸下了很多东西,于是轻轻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吧,他想,就像对面那人说的那样,反正身处这教堂之中,爱慕同性就已是罪孽,那么无论做什么都不过罪加一等,他不想再在乎那么多了。 不想再遇事就逃避,不想再怯懦地退缩,他爱徐栖定,这爱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话音落下没几秒,隔间的门被人猛地拉开了。昏暗被光线猝不及防地劈开,邹却见到带着一身雪粒的徐栖定,那样定定地望向自己。 没作太多犹豫,他伸手将人拽进隔间,胡乱掩上门,捧住那人的脸吻了上去。 徐栖定的脸是凉的,带着从室外携来的寒气。邹却吻住他,吻他的脸颊,吻他的鼻梁,吻他的嘴唇,乱亲一气毫无章法,可仅仅这样就足以使两人都情动不已。 隔间内似乎也下起了雪。不然为什么感到脸上潮湿一片呢? 邹却喘着气,被徐栖定抱起来坐在腿上。 他背对着隔板。 他不需要忏悔,也不需要得到宽恕了。 徐栖定看了他一会儿,凑上来回吻他。邹却连闭上眼都忘了,直愣愣地盯着跟前这双乌黑的眼睛,盯着瞳孔里属于自己的影子。那汪海,他这次选择自己跳进去。 邹却搂紧了徐栖定,仿佛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只有他们俩能互相取暖一样。 教堂太冷了。徐栖定吻得很用力,像要在彼此心间燃起一簇火。因此什么都顾不得了,衣服被件件褪下来,肌肤也贴得更近。他们像火堆中依偎的炭火,又像雪地里挨着生长的两株野草,所有的绝望都随着融化的雪粒一起消散于罪不可赦的炙热中。 分明剧烈地抖着,身体却舒展了,急不可耐地等着去接纳心上人。邹却闭着眼,被开垦,被侵入,觉得自己像捧土壤,被人小心翼翼地铲起来了,变得潮湿,变得温暖。有植物扎根进来,自己进而成为它的养分,它的水源,它生存的条件。 他们密不可分了。 二十岁的那场暴雨真正地落下来了,混杂着许多无意义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邹却头顶。可心头那簇火却再也浇不灭。爱人近在咫尺,只要有对方的体温相傍,一切无解的问题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找什么答案呢?答案从来就在心里,未更改过。 邹却小声呢喃着徐栖定的名字,后腰抵住隔间的小桌,脚背绷得紧紧的,觉得全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么一个支点,稍有不慎就要掉进深不见底的漩涡。好在有徐栖定抓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 某一刻他确信自己到达了天堂,尽管天堂与地狱都不过是无稽之谈。原来是真的,只要和徐栖定在一起的话,哪儿都是一样的。 邹却攀住徐栖定的肩背,眼角的泪被轻柔吻走。恍惚间,他选择把自己尽数交了出去。 世界复又在眼前清晰了。 意识逐渐恢复正常时,邹却竟隐约听见隔间外传来诵读圣经的声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在此地做了多么大胆的事,本就失去气力的身体愈加发了软。 徐栖定已经收拾完自己,此时将惊惶的他搂抱到怀里,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拿口袋里的纸巾替邹却擦拭,低声说:“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当然了!邹却想要点头,想了想又改为摇头,将脸颊轻轻贴上徐栖定的头顶:“不怕。有你在就不怕。” 闻言,徐栖定动作一顿,抬眼注视他片刻,亲了亲他的颈侧:“变勇敢了。” 他轻叹着,很欣慰似的,又问:“那我们现在算不算在一起了?” 邹却向来无法直视徐栖定的眼睛超过五秒,此刻却极力坦然地回视他:“好……算。” “我想通了一些问题。”对视快接近半分钟,邹却终于还是忍不住垂下眼,“原来问题不是一定要去解决,也不是非要找到答案,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接受它。” “你接受了。” “嗯,我接受了。” 接受爱你、离不开你的那颗心,接受自己为了汲取光源,体内曾迸出的最不为人知的不堪。 “也不用太勉强。”徐栖定说,“如果心里还是有迈不过去的障碍,我们可以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什么是最简单的?” “像刚认识那样,从头开始了解对方。” 邹却思索了一会儿,捏了下他的耳朵:“嗯……我之前其实也想过,虽然我们认识对方已经很久,现在也做过许多亲密的事,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仓促,有些草率,就好像看电影时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片尾,中间的一概略过。” 他同意了这个提议:“我觉得行。”又犹豫着问:“其实就是约会的意思,对吧?” 徐栖定看着邹却,煞有其事道:“是啊。好像大部分情况下,人们的暧昧与爱恋有个很明晰的界限。我们不那样也没关系。难道不以恋爱为目的的交往全是浪费时间吗?对感情关系谨慎一些是好事,我完全能理解你先前的踌躇与顾虑,感情是不断进阶的,我的表达是我自己的事,你要选择进或退是你的权利。” 他翘了翘嘴角:“当然,你有自由选择进退,我也有自由想方设法绊住你。” “还好意思说,反正被你拷起来我都没有怨言了……”邹却趴在他肩上嘀嘀咕咕,又突然红了大半张脸,“怎么办,我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徐栖定挑眉。 羞耻涌上心头,邹却急哄哄地去遮徐栖定的眼睛:“其实那个时候,比起害怕被你关起来,我更害怕你不理我不见我……好像做什么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想要你在我身边,粗暴地对待我也没关系……但是这种想法太变态了,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所以对着自己也始终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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