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岩被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气得噎了一下,说要分手的话也确实是气话,他语无伦次了半天,最后一声不吭地下车,“啪”地一下用力甩上车门。 徐栖定内心丝毫未起波澜,一脚油门开走了。去民宿的路上要路过荒原,途经时他忽然改了主意,将车在荒原附近停下。 自那日遇见邹却之后,他有三四天没再去荒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既渴望再见到他,又有些不愿见到他。他不喜欢与无措的心情做周旋,而邹却拥有让他失去理智的魔力。 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邹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那人明显不是来买醉,更不是来寻艳遇的。若不是被任柚搭话,若不是被他和狄明洄为难,他本来是准备做什么的呢?就那样干坐着? 任柚说邹却问起自己,难道邹却早就知道荒原是他开的……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其实邹却是来找自己的吗? 徐栖定摇了摇头。 明明是自己开的酒吧,他却在踏进大门的刹那为自己想了个理由,他是来替狄明洄拍曹抒的。想完他自己都发笑,自己的店想来就来,怎么还莫名其妙找上借口了。 徐栖定跟几个熟人打完招呼,小舞台上曹抒正在介绍失明码头的新歌:“这首歌最开始是我十八岁时写的,歌名叫《鲸鱼骨》。讲的是有个人幻想从大海里偷走一条鲸,用比它还大的泳池养它的故事。”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将鲸鱼困住,可为什么要困住鲸鱼,他也答不上来。而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时间流逝,鲸鱼有一天会只剩下骨架,然后他将跳入泳池,投进鲸鱼的怀抱,溺死在那副巨大的骨架里。” 这歌不知怎么让徐栖定想到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有种光怪陆离之感。曹抒的嗓音很特别,听他唱歌像被涌动的海水包裹住,掺杂细细的颗粒感,是故事感很强的声音。 “好好听啊……”旁边一个蓝色头发的姑娘发出由衷的赞叹,徐栖定看看她,又看看别的一些专心听歌的人,心里想,曹抒确实在音乐上挺有天赋的,还真给大伙儿都听痴了。 歌快唱完时,他才发觉自己忘了给曹抒当站哥。完全不觉得抱歉的徐栖定低头给狄明洄发信息:唱得太好听了。 狄明洄:真的? 狄明洄:你小子肯定没录视频吧? 徐栖定:录了 狄明洄:发过来,麻溜的 徐栖定:用眼睛录的,眼睛是最好的相机 狄明洄:……滚! 徐栖定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抬头表情却凝固在脸上。 刚才一直没注意到,原来邹却又坐在那个位于角落的“老位置”上。 邹却今天是专门来听曹抒新歌的。侦查是次要,实话说这大概是他处理委托速度最慢的一次,可心里确实下意识提不起什么该有的责任感,尽管几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查到拍到,他也没怎么着急。 反而是庆幸没见着徐栖定,不用花心思应付心底那点剪不断理还乱的弯弯绕绕。 曹抒这首歌他很喜欢,听得差点入迷,也因此没发觉有个人正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小舞台边的人群热热闹闹地在要求点歌。邹却没参与,一动不动地坐在卡座上喝饮料,准备再待十多分钟去和曹抒打个招呼,然后就回家。 好像开始下一首了。 是只有人声的清唱。曹抒握着话筒唱出第一句的时候,邹却无意识晃着杯身的动作有短暂的停滞。 好几年前,他曾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写:你听过挪威森林吗?是我很喜欢的歌。不是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是花儿的那首《挪威森林》。 邹却轻轻摇了摇头,将忽然溢出的回忆碎片生生挤出脑袋。 都是好久不听的歌罢了。他也不会再听了。 身边无声无息坐下个人。邹却扭头,正对上一张足以使他一瞬间心乱如麻的脸。 他见鬼一样地又把头扭了回去。 …… 他不出声,徐栖定也不说话。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动着,正当邹却再也忍受不了,终于打算主动讲点什么的时候,那人总算开口了。 徐栖定低声问他:“你听刚刚那首歌了吗?” 邹却愣了愣:“听了。” “我点的。”徐栖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邹却觉得莫名其妙,这语气不知怎么让他觉出一丝邀功的味道,可这到底能代表什么,是想让自己恭维他听歌品味好? 思考间他又有些恍惚。如果徐栖定是认真的,那么他和五年前的自己竟有喜好相似的方面,一时甚至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若是那时,他们不仅仅止步于一个乌龙的吻,若是那时他们能有更多交集,现在看来其实竟会是投机的吗? 他的心还是不由颤了一下。 可这毕竟不是五年前。 尽管一种淡淡的怪异感始终横贯在心头,邹却没有多想,只轻描淡写地说道:“挺好听的,以前听过。”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徐栖定在听到这话后似乎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弄得让人几乎怀疑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两人坐在一起,中间不过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却谁也不搭理谁,各怀心事地听着曹抒唱歌,好像在比谁先沉不住气似的。 看来是徐栖定输了:“喝吗?” 邹却冷静地答:“老板次次都请我喝酒的话,跟做慈善又有什么两样。” 他倏然惊觉自己毕竟还有任务在身,此时正是旁敲侧击的好机会,于是还没等徐栖定应话,又见缝插针地问:“你有……对象吗?” 他想听徐栖定的回答。会说有吗,如果说有,他下一句就该大着胆子问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吻我了—— “怎么了。”徐栖定却没正面回答,“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对我感兴趣?” ……究竟是怎么做到说出这种话还脸不红心不跳的。邹却强装镇定,干脆也学他的样子,选择一个暧昧不明的应答:“有的话就算了。” 徐栖定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邹却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在心里告诉自己,别乱了阵脚,乱了阵脚就输了…… 而徐栖定没有给他演更多内心戏的时间,因为下一秒那人的脸便在他眼前骤然放大,有温热的气息打在他唇畔,靠得极近,却忽然停住,将贴未贴。 太、太近了。 “不愿意就躲开。”徐栖定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 电光火石间,邹却做了一件他预感此后无论何时想起都会觉得丢脸到极致的事。 他猛地把眼睛给闭上了。 多久过去了?一秒、两秒,又也许只是那么一瞬间,邹却却觉得仿佛度过一个世纪,他听见徐栖定的轻笑声——他并没有吻上来。 徐栖定的眼神带着几分让邹却禁不住耳尖发烫的玩味。他慢条斯理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靠回到卡座上,就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这一刻,邹却才真正懂了什么叫想原地打个洞钻进去。 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鬼使神差闭上眼,是在期待还是别的什么,真傻,蠢死了。 他越想越有些恼羞成怒,气徐栖定玩弄自己,气自己不争气,他明明决定把那点真心严防死守好的。 这气堵在胸口窒闷得慌,邹却蓦地站起来。 “我,我要走了。”他看也不看徐栖定一眼,也顾不上和曹抒打什么招呼,话刚说完便抬脚走人。 曹抒刚唱完一首,转头恰好瞧见邹却飞快地往门口去了,逃命似的。他一头雾水,视线扫向角落,徐栖定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地拿起桌上的……一罐旺仔,端详了一番。 不知怎么的,栖定哥这副样子看起来欠得很,像是刚刚做了某件让他感到心满意足的事,叫人看了不爽,想给他两拳。 曹抒想着想着忽然记起现在每天的饭钱还得指望他栖定哥,一瞬间清醒了。算了,穷成这样不如给我自己哐哐两拳。曹抒在心里忿忿道。
第7章 四面都是终点 邹却去便利店买了一桶最贵的冰淇淋,像抱着一块柱形冰块,缓缓走进单元楼电梯。 他疲软地靠在角落电梯壁上,泛红的耳尖和双颊在温度逐渐褪下后有种发麻发烫的感觉。 他得给自己降降温。 回到家才发现稀里糊涂买错了口味,喜欢的抹茶买成了绿茶,一字之差却让他沮丧万分。邹却颓丧地把它往冰箱冷冻室一塞,甩掉拖鞋趴倒在沙发上。 熟悉的信息提示音又在响,邹却有气无力举起手机看一眼,又按灭屏幕丢到一边。 LM这几天多了好几个新委托,他一个都没接。和邹岩的聊天框也没什么动静,估计邹岩也觉得他不太靠谱,至今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查出来吧。 不知道那两人现在处得怎么样了。邹却把脸埋进沙发,视野变得一片漆黑,他开始在这漆黑中画一颗颗五颜六色的星星。这是小时候睡不着觉的时候,他用来安慰自己的方法。 可星星画着画着,漆黑中又陡然出现一张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的脸。邹却泄愤般锤了下沙发,漆黑的幕布顿时哗地在想象中粉碎瓦解,玻璃渣似的散了满地。 邹却闭着眼睛想,那个邹岩认定的第三者究竟存不存在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徐栖定轻佻的样子始终让他觉得陌生,可他甚至并不反感。还是说,其实不只是五年前的徐栖定能够轻易挑起他的那根弦,而是,只要是徐栖定,就可以。 如果徐栖定能和他这个“陌生人”几次亲密触碰,那也少不了和其他人。这样一来,揪出所谓的第三者便变得毫无意义。尽管他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徐栖定还要选择一个从某种程度上拘束他框住他的身份:一个有正式对象的,恋爱中的人。但邹却不得不推断,对于现在的徐栖定来讲,过往的暧昧有时效性且毫无价值。 邹却偶尔觉得,出轨的证据最终能否找到于他讲并无所谓。他最初只是简单地希望徐栖定身边不是邹岩,于是暗自准备看场好戏,至于不是邹岩换成谁,他其实不太在乎。 可仅仅是和那人见了几次面,他身体里不受控地滋生出一些愈加出乎自己意料的念头。既然是谁都可以,那能不能是—— 够了。他默默将这想法压下,可就像在压制一个饱满的氢气球,一松开手便又颤颤悠悠浮起来。 真贱啊邹却。他哀伤地想。那个人,那个人,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还不清楚。而他抛给你一点幻想,你挣扎半天还是紧紧攥住。 贱。 昏沉中邹却做了场朦胧的梦。两个五年前的身影一同出现,一个承载过他隐秘青涩的暗恋,一个给过他无法释怀的痛击。从未被他同时忆起过的两道身影,在梦里竟淡淡地重叠在了一起,轮廓柔和又锋利,刺伤他,拥抱他,推开他。
7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