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特别差……”秦淏若有所思地看着许竟,再将目光转向宋争,念念有词道,“谁见了都想啐一口的家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宋争盯着小圆桌的方向,目不斜视地又灌了自己半瓶啤的。 看见许竟,刚才喝下去的酒几乎瞬间在体内蒸发,消愁的效果了无踪影。 “你当初怎么想的,”他问,“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剧组里选?” 秦淏不以为然:“一个小配角而已,抛开那些不说,许竟确实长得很好看,这你总否认不了吧。” 选角导演把好看的人选到剧组里来,天经地义,挑不出毛病。 宋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好看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脏东西。” “真别小瞧,告诉你,选他这事儿,我大有深意,”秦淏得意道,“不管是红得有名还是黑得有名,这些演员呐,只要有热度,就对咱们的电影有利。” 宋争不认同:“你知道许竟有多少黑粉吗?还有他在圈子里干的那些破事儿,得罪了多少人,数都数不清。你的用意是什么,毁了我吗?” 秦淏像个为不成器的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拍着宋争的大腿:“这不就是咱们用得着他的地方吗!你想想,等到电影一上,许竟在里头,就准会有人花钱买通稿骂他,现成的线上宣发不就有了吗。其他明星的粉丝又不可能因为电影里有几个许竟的镜头,就不买账了,影响不到票房的,没准还能吸引更多的人来看呢。” 开了一瓶新的酒,润润嗓子,他补充道:“现在的人就是又贱又杠,你越骂一个东西难看,他们就越想看看这玩意到底能有多难看,看完还要在网上和别人吵架。越议论,电影的热度就越高,咱们的收益不也就越好嘛,多简单的道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宋争已经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就没在听了,盯紧许竟的一举一动,神情所有所思。 秦淏叹道:“你怎么跟个煞星似的,成天看谁都不顺眼。许竟这种脸蛋好看还长期自带热度用处的演员本来就不好找,关键是还便宜,只要10万块钱,隔壁单元那个配角比他戏份还少呢,也得15万,别老‘脏东西’、‘脏东西’地叫人家,我可是给你捡了个宝……” 小圆桌那边,中年男人掏出一张支票,硬要许竟收下,激动之至,就差直接掀开他的衣服把东西塞进去了。 宋争猛地站起来:“便宜?那是因为他的主业根本就不在拍戏上头,咱们给的那点儿钱,充其量就是肉沫子,背地里,人家的胃口指不定有多大呢。” 说着,他大步流星地朝许竟和中年男人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到了圆桌前,他听见许竟还在推脱:“李总,真的不用了,这钱我不能收。” 姓李的中年男人正欲再说什么,宋争却抢先拿过那张支票,看了看上面的数额。 6个0,开头数字是2。 两百万,是许竟能从这部电影中获得片酬的20倍。 “还想说呢,在我组里拍戏期间出来挣外快,许老师做事不地道啊,”宋争捻着那张支票,用讽刺的眼神从头到脚将许竟扫射了一遍,“搞了半天,我这儿才是外快。” 许竟面色一滞,随即又立马恢复如常。 趁着中年男人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他抽走宋争手中的支票,送回桌面上,从容道:“不好意思,李总,您的心意我感受到了,钱就不必了。我还有工作,失陪。” 说完,他推开椅子,徐徐走出小酒馆。 宋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见许竟就这么离开了,他突然有种子弹没打出去,还让人堵哑了枪口的憋屈。 于是,也不管那个姓李的了,他追出酒馆,在门前叫住许竟。 “有什么事吗?”许竟丝毫没有被人撞破的羞愧,“宋导。” 这种态度是宋争没想到的,他干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冷道:“许老师,虽然咱们取景的地方不是什么热门影视基地,但也难免会有人关注,你是个公众人物,在组拍摄期间还是少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好吧,就算被路人看见了,也是会影响剧组风评的。” 他的语气很生硬,用词上也没留什么情面。 原以为这样做,能看到许竟的表情变得难堪或窘迫,可结果并没有。 早在签订出演电影《漠》的合同之前,许竟就已经打算“金盆洗手”了,如果预先知道李总会甩出那张不怀好意的支票,他是绝对不会同意见面的。 许竟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应道:“我明白,宋导。您放心,今天的事情是个意外,我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发生了。” 拳拳打在软棉花上,再咄咄逼人,就显得是他心里不光明,意图借机泄愤了。 宋争伸手将挡在额前的碎发都往后拨了拨,心不在焉地应道:“嗯,行吧。” 沙漠的白昼很长,时间逼近晚上八点,天色才暗下来一丢丢。 “宋导,要是没别的事情,”许竟柔声说道,“我就先回酒店休息了。” “有!”宋争急忙喊道。 许竟一愣,笑了笑:“您说。” 宋争心烦意乱地看着远处,后面的话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刚才他在吧台和秦淏说的那些,并不是意气用事,只不过,当“合适”的人选突然出现在面前,他又有些胆怯了。 “你在这儿等我,别走啊。” 说完这句,他转身跑回小酒馆。 “哎……” 许竟还没反应过来,宋争的背影就像大风天里的塑料袋,“嗖”地一下,从他眼前歪歪扭扭地飘过去了。 两分钟以后,宋争再次出现,手里拿了一杯vsop。 他在街边站定,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说:“跟我结婚吧,许竟。” “啊?” 许竟被这句话直接砸懵了。 “你开个价,”宋争解释道,“不用真的结婚,只是登记。婚后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爱找谁找谁,别被媒体曝出来就行。” 那颗冰球刚被放进去,还没来得及融化,随着宋争说话时手部不自觉产生的动作,在空杯子里晃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刚才那个什么总给你多少来着,两百万?你要是觉得不够,再多加也可以……” 宋争已经有点晕了,完全没注意到许竟渐渐黑下来的脸色。 “祖宗哎,”秦淏追到酒馆门外,夺过宋争手里摇摇欲坠的玻璃杯,“这玩意不是一口闷的,你可真要命,自己是什么酒量,心里没数吗?” 许竟向后退了半步,态度也不如刚才柔和了:“副导演也在啊,你们尽兴,我就先走了。” 宋争追过来,抓起许竟的一只手,不依不饶道:“怎么?李总可以,我就不行?” “宋导当然行。” 许竟看向宋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过与失望。 四目相对,宋争一下就呆住了。 不等他想明白那些神情背后的原因,许竟把手抽了回去,又说:“行是行,只不过……我最近不太缺钱了。” 宋争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什么意思?” “我可以和您结婚,但条件要另算。” “你想要什么?”宋争歪着头,傻傻地问。 许竟收敛好情绪:“具体的,等您明天清醒了再谈吧。” 许竟已经走出很远了,秦淏和宋争还愣在小酒馆门口,迟迟没有回神。 “你吃炮弹了?许竟和别人再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干嘛夹枪带棒地说话,一个劲儿羞辱他。即便咱俩刚才说了,他或许是合适的人选,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和人家说要结婚吧?”秦淏用胳膊肘碰了碰宋争,“不是,他又为什么就答应了啊?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宋争已经听不进去这一嘟噜连成串的话了,他挠挠脖子侧边开始发红的皮肤,嘴里还不住地说着:“结婚,许竟……” 次日清晨,宋争被头痛叫醒。 他酒量一向不是特别好,只喝啤的还可以,昨晚情急之下灌了一杯没兑其他任何调和物的vsop,和许竟说完话,他就断片了,连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房间的都不记得。 不过,这片断得不是很人性化。 那些没礼貌的破话,倒一句也没跑,全都呆在他的记忆里。 “妈的……” 宋争沉着嗓子骂了自己一句。 昨晚真不该冲动,着急去和许竟提什么假结婚的事情。 太冒险了。 这么想着,手机刚好弹出了消息提示音。 是秦淏发过来的,今天上午的通告确认。 许竟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宋争定睛一看,好巧不巧,基本都是他参演的那个单元的戏。 虽然既定镜头不多,但许竟肯定是会全程跟着拍摄的。 行业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则,也可以说是演员们蹲守加戏机会的小窍门:自己的镜头拍完了,他们也不会离场,而是跟着本单元其他演员拍摄,方便导演在回看时灵感突发,喊谁过来补拍一些镜头。 这他妈的…… 去了片场,可怎么面对许竟啊? 宋争用被子把自己裹成团,懊恼地窝在床头,满脑子都是只想逃避现实,混过一秒是一秒。 正在这时,他听见有人敲门。 “宋导,您醒了吗?” 是许竟。 救命…… 要不,还是当我没醒吧。 宋争咬着被角,愤愤地想道。 “宋导?” 门外,许竟的声音再次响起。 唉…… 宋争掀开被子,重重叹了口气。 不理也不是个办法,总归一会儿去了片场还要相见。搞不好,许竟是来兴师问罪的,用脚趾头都能预想到,两人的对话内容肯定难逃尴尬,早晚都是“死”,现在“死”,至少好过在其他工作人员面前出丑。 “醒了醒了,等一下。”他不情不愿地应声,“我穿件衣服。” 来不及翻行李箱,宋争胡乱套上昨天穿过的衣服,紧接着冲进厕所,拧开水龙头浇湿指尖,给自己理了理头发。 做完这些,他火急火燎地跑过去,等打开了门,又装得一脸平静,问道:“这么早,许老师有什么事儿吗?” 即使料到许竟可能来势不善,他也不想直接缴械投降,否则面子该往哪儿搁。 看着宋争故作镇定的德行,许竟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他举起手中的保温杯,淡然道:“我有什么事儿,取决于宋导。” “嗯?” 宋争一秒破功,表情全部僵住了。 “如果您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了,”许竟将保温杯往前递了几寸,“我就只是来送蜂蜜水的。如果您还记得……” 他倚着门框,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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