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明灭的光束,醉意朦胧,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多人的身影。他在心中默默念起着那些人的名字,有些已经多年未曾宣之于口,有些他甚至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声音和样子,只剩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已经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他曾以为彼此还有机会重逢,可岁月漫长,他们终是将彼此遗落在了茫茫人海。 喝下最后一口酒的时候,黎景唇齿轻启,念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姜佚明。” 他们曾是这世上最亲密最熟悉的人,他们曾经共享着同一张床铺,他们曾经将彼此的心跳交融在一起。 他们曾经是恋人。 可如今呢?就连姜佚明,也被他遗落在了苍茫世间。 走出酒吧时,黎景看到街上的人们三五成群,或是谈笑、或是打闹,心中的郁结和落寞更胜。 他步履虚浮地跟在人群后面,像只孤魂野鬼般飘荡在城市的一角,任由孤独的冷风吹透了衣衫。 这一刻,黎景突然好想念姜佚明。 上次与姜佚明相见,还是几个月前的南城。那是姜佚明头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气急败坏的一面。他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拉进酒店,一双眼睛如鹰般锐利,让他无处可逃。 而那时的自己,亦发了狠,伤透了姜佚明的心。 他们说开了,却也不欢而散。 因为姜佚明的缘故,黎景病了一场,随后又着急忙慌地投入到乐韵杯的比赛当中。 忙碌的生活冲淡了他心头的痛苦与烦恼,但每当夜深人静,每当他放下吉他,心脏总能感受到隐隐的疼痛。 不明显,但一直都在。就像他对姜佚明的感情。他曾以为这份感情就像是脆弱的朝露,风一吹、太阳一晒就消失不见了,可实际上,它是一根坚硬而锋利的钢针,横贯他的胸腔。 他可以与这根钢针共存,他甚至可以习惯这根钢针的存在,但这份痛却一直都在。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黎景一直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很多事情他不敢细想、不愿细想。他太脆弱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皆是孱弱的残次品。 而现在,他虽未能为自己铸造一副健康的身体,但多少为自己打磨出了一副坚强的灵魂。 他总算有了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自己经历过的种种,他总算能够直面人心。 如果说方老师已经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死生再难重逢,那么姜佚明呢?他们是否还有重逢的机会? 他们之间固然有着很多的障碍:父母的阻挠,身份的悬殊,但归根到底,横亘在他们之中最大的问题,始终是黎景自己。 姜佚明太强大了,他既有着高不可攀的身份地位,又拥有着优渥富裕的经济条件,同时还有一颗足够强大的、足以抵抗外界所有伤害的心脏。 但黎景不然。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黎景都是虚弱的,一穷二白的。他一无所有,他失无可失。 姜佚明看似能解决一切问题,却解决不了黎景与身体一般孱弱的灵魂。他看似在感情中低到了尘埃,可实际上,爱是最飘忽不定的,爱是最难以捉摸的。 他们相爱时,黎景看似占据了感情的上风,实则他只是依附于姜佚明的菟丝花。无论外在亦或是内在,他们两个都是不平等的。而低到尘埃中的那个,只会是一无所有又羸弱如丝黎景。 那时候的黎景无疑是幸福的,他过着安稳富足的生活,他拥有着对方貌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爱—— 可幸福的另一面,却是易碎的琉璃,是太阳下随时破裂的肥皂泡。 对于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身心皆弱的黎景而言,这份幸福太过于虚幻,与其说是生活,倒不如说是一场美梦。 他一边沉溺其中,一边惶惶不可终日。 只是那时候,他不懂得自己究竟在怕什么。 时至今日,黎景无法责备曾经软弱无能的自己,亦无法责怪李红英的为难。父母有他们的立场,而离开更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现在,他既不想埋怨过去,也不愿活在记恨之中。 他自知对不起姜佚明,亦明白姜佚明早已对他心如死灰。他不求得到对方的原谅,只是在这个寂寞的夜晚,在这个生离死别初现端倪的日子,他想再见姜佚明一面。 他想要看看姜佚明究竟过得怎么样,他想要亲口说一声对不起,而不是就此消失在彼此的世界中,直到多年以后,彼此能面对的,只剩一张泛黄的照片,甚至是一抔黄土。 如此想着,黎景坐上了前往滨海别墅的出租车。 一小时后,他吹着海风,摇摇晃晃地朝别墅区走去。熟悉的记忆随风而来,他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他不知道真正见到姜佚明时,自己将会是怎样的心情,亦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汇开场。但他想见姜佚明的心情却很迫切,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前。 他想要快点见到姜佚明、再快一点。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向前走,转过了几个弯,别致而梦幻的小楼终于出现在黎景的面前。透过窗户,黎景只看到了一片漆黑,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看到院子中的小花早已凋谢在了冬日的寒风中,唯有两颗松树,依旧青绿挺拔。 黎景头脑发胀,他的手指覆在对讲机前,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直到此时,他才混混沌沌地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姜佚明是否已经休息了,亦或是根本没在家。他靠在篱笆上,拼命朝里面看,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许是因为监控到有人出现,对讲机的屏幕亮了一阵,只是很快又黯淡下去。 呼啸的风吹乱了黎景的发丝,却未曾让他脸颊的绯红褪色。他几经犹豫,终于摁下了呼叫键。 “叮咚——” “叮咚——” “叮咚——” 对讲机一连响了几次,却始终没有接通。 黎景有些失落,他沉默着坐在门前,千头万绪一齐上涌。 他不知道此时姜佚明究竟在不在家,亦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见自己。在酒精的刺激下,他被寂寞与伤感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自顾自地跑了过来,却根本不知道倘若姜佚明不愿见自己该怎么办。 他的思绪冗长而沉闷,许许多多或真或假的想法交杂缠绕,越想越是理不出头绪。 想着想着,黎景便靠在了围栏前,他吹着腥咸的冷风,一时间醉意与困倦一同袭来。 他抱膝而坐,将头埋在膝盖上,眼皮也不由自主地黏在一起。就在他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被一道刺目的光照射,接着,他的耳边传来了车门被拉开的声音—— 黎景眯起眼睛,看向前方,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毛呢大衣,生得英俊高大、宽肩窄腰的男人,正是姜佚明。 姜佚明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大步朝黎景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他的心坎上。 黎景不由得张开嘴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想要开口打个招呼,可喉咙却传来一阵刺痛。 不等黎景发出沙哑的声响,姜佚明就弯起腰,一把将黎景从地上拽起来,怒不可遏地说:“黎景,你在干什么?”
第63章 我想再争取一次 裹挟着腥咸滋味的海风呼啸而过,吹得枯木发出阵阵呜咽。 黎景被姜佚明拉扯着起身,他下意识地吸了一下鼻子,神情恍惚地看着对方,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 姜佚明语气中的冷漠与刺骨的寒风吹散了黎景的酒气,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他只觉自己丑态尽显。 姜佚明此时恨极了黎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将黎景抵在围栏前,一双尖锐的眼睛盯着对方煞白如纸的脸,怒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又是什么时间,你坐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来看你一眼。”黎景垂下头,鼓起勇气说着。他的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磨砂纸,声音喑哑得厉害,话语刚一宣之于口,几乎就被吹散在了怒吼的风中。 “呵”,姜佚明冷笑了一声,他上下打量了黎景几眼,声音和表情中都不见分毫的温度。 “看我一眼,然后呢。” 也不知是因为冬日的酷寒,还是因为姜佚明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黎景靠在围栏前,不受控制地战栗着。 他眉头紧拧,嘴唇颤抖,许久过后,终于张开了嘴。 “然后,我想对你说——” 不等黎景的话说完,姜佚明又拉起了他的胳膊。姜佚明伸出拇指,指纹解锁,而后将黎景拽进院子中,接着又将人带进屋里。 两人跨入别墅时,房间里霎时亮起了明亮的灯光。黎景呆滞地站在玄关处,周身的冷气被暖风激发,释放出最后的威力,让黎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姜佚明“啪”地一声将门关上。他看了黎景一阵,而后发出一声很轻的冷笑,说:“怎么,不认识这里了?你是要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么?” 黎景连忙摇了摇头,他蹲下身,脱掉沾满了泥污的鞋子。站起身后,黎景看着柜子,愣了半秒后,还是硬着头皮从里面取出了那双曾经属于自己的拖鞋。 黎景穿过玄关,走到客厅,他的目光匆匆扫过这座曾经住了半年的房子。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一如他离开时一样。客厅依旧铺满了柔软的米白色地毯,墙壁上悬挂着颇具童话色彩的艺术画作,茶几上仍然摆放着Jellycat的玩偶盆栽…… 有那么一个瞬间,黎景觉得离开申城的这半年时光不过是夜晚的一场噩梦,时间不曾将他们阻隔,一切都没有变。 高高悬挂的钟表在整点时分发出一声哀叹。黎景不由得恍神,他自嘲地笑笑,垂头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又凭什么幻想时光不曾流逝? 姜佚明坐在黎景身旁的沙发上。他看了黎景一会儿,随手抄起一个毛毯,朝黎景丢去。 黎景不明就里,他没伸手去接姜佚明丢来地毛毯,反而下意识地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做出一个瑟缩的姿态。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虚弱无力的孩子,在面对街角地痞流氓的铁拳时,无力抵抗只得躲避。 等到柔软的毯子铺在了身上,黎景才意识到姜佚明施舍的善意。他连忙将毯子展开,小声说了句谢谢。 姜佚明将黎景的动作收归眼底。他皱紧了眉头,脸上的表情相较刚刚在外面时,更加的阴沉难看。 “黎景,你躲什么,我难道会打你么。” 姜佚明的语气很淡,是不带情绪的陈述。可黎景太了解姜佚明开心时的音调与神态了,他的愤怒在自己面前无处遁形。 姜佚明自嘲地笑笑,他从口袋中掏出盒烟来,刚想抽出一根,可手指却忽然顿住了。 他的眼神中闪过几丝烦躁,却干脆利落地将烟盒丢到了茶几上,而后他看着黎景说:“我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只有你伤害我的份儿,我什么时候伤害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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