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言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实际上,这样说也没错。 但这形容实在不好听,他也不觉得林炽跟灰头土脸四个字有任何关系。 林炽笑了笑。 他本来也没指望李庭言的回答。 “可我觉得我混得还不错。” 他的头枕在胳膊上,语气很轻松,“我不是吹嘘说我现在真的混得很好,我只是说,跟我过去比起来,我现在真的好太多了。” “一想到我前十八年的生活,再想想我现在,其实我已经很满意了。”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要及时行乐,过得开心就好,非要说的话,我经纪人才是干劲满满的那个人,我是被她硬鞭策着往前的。” 李庭言从没听林炽提起过家庭,家人,还有自己的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内容。 他看向林炽,“你以前过得很不好吗?” 他微微蹙眉,有一点困惑。 他跟林炽接触以来,就他观察,虽然林炽理财意识不怎么样,但生活并没有任何问题,林炽的工资也不算少,哪怕经常要还信用卡,但也足以支撑他消费那些漂亮又华而不实的奢侈品。 他还以为,林炽应该起码出身自被疼爱的小康家庭,才能有这种开朗又阳光的性格,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林炽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在学校的礼堂里,舞台上,他对着台下谢幕,全场掌声雷动,那一幕给了他不少感触。 他一个不怎么回忆过去的人,此刻也难得有了点倾诉欲。 而身边躺着的,又恰好是一个跟他生活圈子没太大关系的人。 “你要看我以前的照片吗?” 林炽歪着头问李庭言,眼里带着一点恶作剧的神色。 等李庭言点了头,他就立刻把手机掏了出来。 “等我找找。” 他在相册里翻找了起来。 “啊找到了,我就说没删,”他把手机放在了李庭言的眼皮底下,“你看,这是十七岁的我。” 当看清手机上那张照片,李庭言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这样明显的狐疑,视线往林炽脸上打量。 照片上的男孩子,很瘦削单薄,穿着空荡荡的校服,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头发也很潦草,因为没有好好打理过,刘海过长,几乎要遮住了眉眼。 能看出来个子还算高,但是太瘦了,像一张纸片,随时能轻飘飘地飘走。 “这是你?” 李庭言还是很难相信。 这照片上的男主很普通,甚至过于沉默不起眼,坐在一堆同学里也很容易被忽视。 他仔细地辨认,才从脸部的轮廓,嘴唇和鼻子上看出一点林炽的影子。 “真的是我。只不过那时候没长开,我又太瘦了,也不懂打理自己。” 林炽挑了挑眉,莫名有点洋洋得意,他对李庭言说,“知道我从照片上的样子,变成现在这样,有多不容易吗?” 李庭言没说话。 他仍旧望着那张照片,他注意到林炽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好像有青紫的颜色,看着不太正常。 他正斟酌着,不知道能不能询问,就听见林炽轻松的口气。 “我小时候的家庭环境真的是很差的,简直可以登上慈善救助栏目,我那个所谓的父亲是个赌鬼,在我小学吧他还行,但我一上初中,他赌瘾越来越重,还染上了毒品,家里面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他拿去卖了,到最后就剩下四面墙,还有一些简单的床被子什么的。” “我妈呢,是个勤劳肯干,但是又很保守的女人,过得都这么惨了,死活不肯跟我爸离婚,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愣是把我拉扯大了,还要动不动去给我爸还他的赌债,所以我曾经的愿望,就是早点长大,把我妈带走。” 说起自己妈妈的时候,林炽嘴角的微笑消失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反问李庭言,“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为什么对我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吧,比起我以前的日子,真的一个天一个地了。” 他把手机从李庭言手上拿了过来,自己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他拿起床头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又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支烟。 他问李庭言,“介意我现在来一支吗?” 李庭言摇了摇头。 林炽便咔擦一声点燃了打火机,橘红色的火花呲得一声炸开在眼前,映着他平静的双眼。 他说,“你要说我有没有想过出人头地,能不能登上世界级的秀场,我这种俗人当然也会渴望,我恨不得所有鲜花掌声都涌向我。但是那太难了,甚至有些时候需要我付出一些东西交换。 可我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了,该受的委屈,我十几年里都受够了,所以我现在只图自己开心。 我在我的能力范围里,一点也不想委屈自己,我只想做我喜欢的工作,拍我喜欢的照片,交我喜欢的朋友,当然,还有睡我想睡的人。” 林炽说这句的时候,带着笑意看了看旁边的李庭言。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淡淡道,“所以不用替我可惜,我现在能有的,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了。” 他从那个小小的县城里走出来,自己给自己办了休学手续,十八岁来到车水马龙的大城市打工,站在街头那一刻,他根本没有想过他还有今天。 李庭言沉默了很久,他望着林炽,林炽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抽烟,上半身赤裸着,嘴唇很红,眼神明亮,漂亮得像是星辰落在了里面。 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都像一件被造物主偏爱的艺术品,每一根线条都透露着完美。 这样的林炽,跟照片上十七岁的他真的是天壤之别。 李庭言想,他都不用问,都知道林炽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 看李庭言的表情,林炽笑了一声,他抬起膝盖碰了碰李庭言,轻飘飘地问,“怎么了,很同情我吗?” 李庭言摇了摇头。 “没有。” 他当然没有这样愚蠢又自负,林炽这样脚踏实地靠自己走到今天,怎么会需要他来怜悯。 他只是……有些震撼。 他一直以为,他身边这个人应该是温暖家庭里长大的,无忧无虑的彼得潘,所以才能这样灿烂,生命力旺盛。 可他完全猜错了。 李庭言伸出手,从林炽的烟盒里也摸出了一支烟,却没有用打火机,而且咬在嘴里,微微低下了头。 他的烟头与林炽的烟碰在一起,轻轻吸了一口,橘红色的火就也点燃了他的烟。 屋内很安静。 李庭言与林炽四目相对,望着这张像艺术品一样的脸,那双眼睛仿佛镶嵌在王冠上的星光蓝宝石,熠熠生辉。 李庭言问林炽,“那你后来带你妈妈离开了吗?” 他隐隐知道结果,却又无法确定。 很矛盾。 作为一个体面的绅士,不应该擅自去窥探对方的隐私。 可他却又克制不住的,想了解林炽的过去。 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在酒馆里与他搭讪的人,在他床上吃甜甜圈的人,还有在许穆的婚礼上安慰他的那个人。 他必须承认,他对林炽有好奇心,甚至是窥探欲。 林炽的眼睛眨了眨。 他抽了口烟,眼睫微垂,嘴角仍然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好像已经对一切都波澜不惊。 可他眼神里没有笑意,无名指与尾指像被烫到一样蜷缩了下。 “没有。” 他轻声说,“我十七岁的时候,她去世了,积劳成疾。” . 很久以后,李庭言都记得林炽说这句话的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在林炽身上看见落寞和疲惫。 林炽坐在床头,说话的声音这样轻,明明是玩世不恭的脸,却有一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十七岁的孩子。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林炽又恢复了情绪。 像是片刻前的彷徨不存在一样,林炽把烟又送到嘴边,对李庭言笑了笑,“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没想到我以前混得这么倒霉吧。” 李庭言只是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摸了摸林炽的额头,他说,“没有,我只觉得我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完全不如你。” 他那时候还处于迷茫期,跟家里关系极差,但又无法反抗,他在国外躲了一个夏天,潜水,攀岩,去深山里徒步旅行,跟人打赌,做一切能让他逃避自我的事情,很多夜晚他甚至要靠酒精助眠。 跟林炽比起来,他确实要糟糕得多。 林炽吐了口烟雾,也没拿李庭言说的话当回事。 他跟李庭言这样的天之骄子从来没有在一个赛道上,又谈何比较。 但可能因为最近要毕业了,他有点多愁善感,今天站在台上谢幕的时候,他也有一秒钟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个灰扑扑的,无助的,彷徨的自己好像也在观众席里,那个他应该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能站在舞台之上。 所以他才难得的,在这样一个深夜,短暂地愿意与人敞开心扉。 但聊完也就算了。 他这个人一向心大,没有这么多脆弱的心思。 他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对李庭言说,“我洗澡去了。” 但他在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又背对着地李庭言说。 “我刚刚的话,你听过就算了,我只是今天突然想找个人聊聊。但你不要放在心里,忘掉好了。” 李庭言眉梢抬了一下,听出了林炽话语里的距离感。 刚刚片刻的敞开心扉是真的,此刻的划清界限也是真的。 他望着手上还没有燃尽的烟,低声说,“好。” 但是这天晚上,李庭言许久没有睡着,月光底下,林炽睡得像个婴儿,睫毛根根分明,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林炽的唇珠。 他想,十七岁的林炽,与现在最相似的,好像的就是没有被遮盖住一双嘴唇,孩子气的,丰润,性感,被亲吻的时候很容易红得像要滴血。
第17章 “嫂子” 第二天,林炽跟李庭言都早早起了床。 以前他们很少会一起在酒店里留宿,但最近厮混多了,也没人在乎了。 这里本来就是李庭言的长包套房,两个人都备了一部分自己的私人物品在这里。 林炽对着镜子穿衣服,动作有些急促。 “要命,今天有拍摄,我给忘了,”他单脚站着穿鞋,却有点站不稳,在地板上跳来跳去,“霍宇凝刚刚都打电话来骂我了。” “要我送你吗?”李庭言问他。 “免了。” 林炽也不是跟他客气,“这上班的高峰期,你开车送我还没地铁快。” 他说完,飞速去洗了手,从桌上抓起两片面包就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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