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峥到餐厅时很意外,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确信自己不仅没有迟到,反而早到了二十分钟。 位置上已经坐着一位女性,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覃峥走过去,半带迟疑地叫了一声:“静双?” 阮静双抬头,露出一张肖似阮钊的脸。阮钊年轻时就是四将之中最标志好看的一个,没少受年轻男女追捧,阮静双完美地继承了阮钊精致的五官,脸型也许更像母亲,比起阮钊的硬朗柔和了许多。 阮静双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忙不迭站起来,冲覃峥伸出双手:“覃峥哥哥。” 覃峥被她的动作搞得也懵了,下意识伸手,两个人站在餐厅卡位边,双手交握完成了一个奇怪的见面礼仪。 覃峥虽然没迟到,但也自觉让女士多等了,坐下来道:“不好意思,久等了,现在点菜吗?你喜欢吃什么?” 阮静双闹了个大红脸,摇摇头又点点头:“覃峥哥哥你看着点,我什么都吃。” 覃峥也懒得点,他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推荐,让阮静双在推荐的菜里选了几个。 两个人相顾无言,覃峥干巴巴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阮静双腼腆地笑笑,覃峥出国的时候才十三岁,阮静双九岁,都没长开,这客套话说的。 话题断了,阮静双不接话,覃峥实在是找不到说的,只好像许久未见的亲戚过问起阮静双的近况:“你现在在哪儿工作?” 阮静双:“天星银行,不过爷爷说等我结婚以后,就把工作辞了,安心在家照顾丈夫。” 覃峥眉头轻蹙:“这是什么迂……咳,阮爷爷这个观念有点儿落后。” 阮静双声音更小了:“他说omega本来就不适合工作。” 覃峥又问:“阮爷爷最近身体好吗?我回来作为晚辈应当上门去拜访的。” “还可以,说起话精气神可足了。” 桌上又一次沉默下来,覃峥倍感尴尬:“我记得你小时候话挺多的。”在梁云闲的描述中覃峥回忆起童年的玩伴们,军属院里男孩儿多女孩儿少,在没有分化的年纪里,男女生天然分成了两派,愿意跟他们一群猴孩子上蹿下跳的姑娘屈指可数,这么一想,阮静双的面目便清晰起来。 覃峥想起来有一回他们搞解救人质大作战,阮静双在跑的路上被敌方一把抓住头发拉倒,她没哭,回家就把自己的头发剪得跟狗啃似的,把她爸妈气得挨家挨户问是谁怂恿他们闺女糟蹋头发。 如今阮静双的头发留得很长很好,明显精心打理过的造型,再加上锁骨下连着手臂的一字肩长裙,更像一种禁锢,使得她不敢做大幅度的动作,整个人僵硬无比。 阮静双回应覃峥:“爷爷说omega还是文静些好。” 她几乎每句话都离不开阮钊,覃峥轻叹声气,问阮静双:“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爷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你想不想结婚,要不要继续工作,都是你爷爷来决定吗?” 阮静双眨眨眼,她现在其实也很迷茫,进入青春期分化以来,她的人生好像就被推着走了,仿佛一夜之间她成为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所有人都围着她,把她捧着怕她摔,喝口水都怕她烫了冷了,于是只让她喝温水。 温水煮青蛙,阮静双何尝没有发现自己就是那只青蛙,等她想蹦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能力了。她成为了听话的、乖巧的、人人眼中都近乎完美的omega。 阮静双咬咬牙,没敢把阮钊的话讲给覃峥听。阮钊让她来相亲,并不是强迫她,而是“循循善诱”。 那天阮钊问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一起玩儿的覃峥哥哥?你那会儿不是非常喜欢跟他在一起吗?他回国了,你考不考虑嫁给他?” 阮静双刚听到这话时吓了一跳,她和覃峥好多年没联系了,怎么突然就到了考虑婚嫁的地步。 阮钊进一步道:“我们两家知根知底,你们又是青梅竹马,他可比你认识的外面那些alpha强多了。” 阮静双没吭声,阮钊又叹气说:“我们阮家,是一天不如一天,你那不争气的大伯和哥哥,连在总部捞个好位置的本事都没有,等我百年以后,我们小双怎么办啊……” 阮静双终于开口了:“爷爷您说这些做什么,您身体还硬朗着呢!” 阮钊摸摸阮静双的头:“爷爷能护着你多久?你是omega!嫁人以后就得依仗夫家过日子,要是找了个不成器的,给不了你好日子、护不住你,你要让爷爷奶奶心疼坏!覃峥不一样,他是覃学平的孙子,前途无量,你嫁过去就是覃家的孙媳妇儿,外面没人敢欺负你。” 既然阮钊这么说了,那和覃峥就是个适合结婚的人选,阮静双想,她不能让爷爷失望,必须好好表现。 可她连覃峥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只能辗转通过梁云闲打听覃峥的喜好,梁云闲却说他也不知道覃峥喜欢什么样的omega,阮静双没办法,只好按着平时爷爷要求的那样,穿着精致到如晚礼服的裙子,化上恰到好处的妆来赴约。 她从车上下来走进餐厅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她是美丽的、惊艳的,可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些目光,她像一件橱窗里闪闪发光的饰品被注视着,那些眼神让她无法回避、无处躲藏。 阮静双很想躬下腰贴着墙边走,但她不能,她是经理亲自迎接的阮小姐,只能对所有人报以不露齿的微笑。 她坐得笔直,耐心等待着覃峥的出现。 见到覃峥的第一眼,阮静双只有一个念头:真帅啊。 他会喜欢我吗?阮静双不确定,她不敢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爷爷说绅士的alpha会主动谈论她感兴趣的话题,可是覃峥看起来也很苦恼,他们彼此不熟悉,却要对坐着共进午餐,用回忆幼年的方式假装熟悉。 覃峥问她怎么想,阮静双觉得,自己怎么想不重要,只要她的想法不符合爷爷的标准,就会被扼杀。阮静双刚上大学时偷偷谈过一个男朋友,很快就被家里发现,她短暂地反抗过,勇气就像夜空里一闪而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因为她的男朋友主动提了分手,几乎快要哭着跪下,求她放过他,他惹不起阮家。 好吧,她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和家里对着干多累啊,就做个理想中的omega不好吗?连痛苦都会减少许多。 见阮静双沉默不语,覃峥再次叫了她的名字:“静双,你是真心想要来和我见面的吗?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要勉强自己,我不会告诉阮爷爷的。” 阮静双低头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微笑着抬头:“当然是真心的,覃峥哥哥,你想多了。” 说话间,服务员推着小推车来上餐,菜上齐后就开饭,席间更沉默了。快吃完时覃峥想了想还是决定诚实对阮静双道:“静双,我目前单身,不排斥相亲这件事,但我感觉,我们两个并不那么合适。我们从小相识,我更愿意把你看做一个小妹妹,如果可以的话,以后我们就继续做朋友怎么样?” 阮静双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顺着覃峥的话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菜。 覃峥:“我会告诉阮爷爷,是我的问题,你不要对此感到为难。” 阮静双这时却抬头道:“能不能暂时不告诉我爷爷?我没有吊着你的意思,就是过段时间我自己跟他讲,好吗?” 覃峥:“好。” 阮静双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她只想着,至少一段时间内她不会听爷爷的唠叨了,也不会因为相亲失败被爷爷一次又一次地劝“你再争取争取。” 饭后覃峥问阮静双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是顺利的相亲,原本下午他们应该换一个地方,电影院或是咖啡馆,但覃峥把话说开了,阮静双也觉得没必要再拖着他,横竖他们两个人都不太自在,因此阮静双编了个瞎话,说司机来接她。 覃峥提出陪她等一会儿,阮静双忙道:“不用了,覃峥哥哥,谢谢你今天愿意来吃饭。我还要去隔壁商店试包,在那里等司机就好,你不用特意陪我。” 分辨客套和真心是成年人在社会上的必修,覃峥没有在这种时候体现毫无必要的“绅士风度”,和阮静双互留联系方式后他就离开了,不知怎么的,他竟然莫名想早点儿回家。 阮静双目送覃峥拐弯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不用再展示给人看,她终于可以转转脖子,让头发随意散开,同色毛呢大衣只是好看更搭里面的露肩裙,并不那么挡风,好在风不算大,阮静双拉紧外衣,踩着高跟鞋迈步往反方向走。 她已经习惯了穿高跟鞋走路,在酒会上她得穿着一双八厘米的高跟站两三个小时。 但今日大概不宜出行,阮静双刚走出去几百米,她的鞋跟就不幸卡到了一条莫名横穿人行道的下水道栏杆里,阮静双穿着裙子,没办法蹲下,她只好脱掉鞋子,跪坐下来,用力拔高跟鞋。 路上人来人往,路过她的人总要多看几眼,却没人停下来帮忙。一辆摩托车在路边熄火,走下来一个头顶染了搓粉毛的年轻人,叼着烟问:“美女,要帮忙不?” 阮静双别开脸:“不用。” 粉毛蹲下来,笑眯眯地要跟阮静双搭话,一只纤细修长但有力的手按住他的肩膀,粉毛一脸不耐烦地回头,在那只手逐渐加重的力度下飞速变脸:“姐,姐你轻点儿,我不聊,不聊了。” “谁是你姐,滚。”阮静双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女人,看起来比她年长几岁,穿着一身运动装,身后背着羽毛球拍,头发利落地梳成高马尾。 粉毛连滚带爬地跑了,女人半蹲下来,单膝跪地,双手用力一拉,把阮静双的高跟鞋从缝隙中拔出来。 “给,走路小心点儿啊。” 阮静双接过鞋,又在女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她的小腿沾了些细密的颗粒,她弯腰去拍,女人干脆利落地伸手替她拍掉,阮静双:“谢谢,你这么有力量,一定是alpha吧。” 女人站起来,冲阮静双爽朗一笑:“这和性别没有关系,omega也能锻炼出力量,阮小姐。” 阮静双讶异道:“你认识我?” 一辆电动车疯狂按着喇叭从人行道上窜出,女人一把将阮静双拽到自己身边,两个人离得很近,阮静双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的味道。 阮静双红着脸又道谢,女人松开她:“不用谢,我们是校友,阮小姐,我是管理学院张教授的助教。” 阮静双读的是管理学院下面的经济管理专业,但她对眼前的女人没什么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边朝阮静双挥手一边走:“容攸。” 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又一次冲阮静双笑:“阮小姐,有缘再会。”
第12章 十二、相处 家里很安静,覃峥看了看时间,猜测“阿淮”应该在午睡,便没有打扰他,径直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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