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再次震动,他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大喊:“别打了,我恨你!你听清楚,我说我恨你程章明,我他妈恨死你了!” 最后半句声嘶力竭,因为嗓子已经完全哑掉。 回到家就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 特意搭配的衣服狼狈地躺在筐里,蜷缩成团,瑟瑟发抖,上面还洇了未干的水渍。他整个人也像衣服一样,赤条条地蜷缩在浴室墙边,抱着膝,背弓得像一只虾,皮肤被热水冲得红彤彤的。 程章明也没有再打来。 第二天,汤琰没去上班,电话里的状态让人很担心。Crystal说要到家里看他,被他拒绝,说只是昨天喝多了,让她别打来骚扰自己即可。 “今天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老大你忘啦,今天所有的安排已经取消了。”Crystal傻乎乎地笑了笑,“怎么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一样,老大你真厉害。” 是啊。 真厉害。 断开电话,汤琰伏在枕间深深吸气。 两天后他出现在台里。往机器前一坐,虽然面容憔悴,但目光依旧有神,还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汤主播。 一旁的Crystal暗暗松了口气。 同为化妆师的小姐妹问她:“你怎么啦,怎么好像很担忧的样子。”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大哪里不对劲。那天打电话的时候你没听到,他的声音太不对了,完全不像是宿醉。” “那还能是什么。” 她摇摇头:“我也说不好,总之……没事就好。” 恐怕,又跟那位程博士有关。眼前端坐在主播台后的人,也只有在面对那个程章明的时候,才会变得不太一样。可是他这个样子,有事不说出来,憋在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两周后录完节目,Crystal凑上去提议:“老大,晚上我陪你去喝酒吧?有个酒吧我去过还不错,调酒师长得很帅喔。” “你自己去吧,我有应酬。” “又有?这段时间你不是加班就是应酬,中间还跑了几天外景,这样很伤身体吧。” “放心,”汤琰看向她,一脸平静,“我有分寸。” 结束后已经晚上十二点,满身酒气的他返回公寓。 保安笑呵呵地冲他点头:“汤主播才忙完?辛苦啊,注意身体。” “谢谢。” 过几天打算从这里搬出去,房子都已经看好了,也在电视台附近。比这套大,东西可以随便放。 绕过花园走进电梯,闭上眼还在眩晕,只能靠着扶手一动不动。 今天的酒太烈,幸亏他酒量还算过得去,没有当场被灌倒。台长也在席上,还象征性地替他挡了几杯,表示身为台柱子的他可千万不能倒下。 叮一声,到了。快走到门口时汤琰脚步顿住,身体也蓦地僵住。 程章明就站在门边,背靠着白墙,膝盖微微弯曲。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衬衫不少褶子,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肉眼可见,眼眶里布满血丝。 两人对视那一秒他直起背。 汤琰停滞了半晌,随后才回过神来,视若无睹地从他面前走过。 “汤琰,我们谈谈。”程章明攥住他的手腕,嗓音仿佛是从身体最深处发出来的,而且找不到平时那种冷漠。 “放手。” “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把手用力往外抽,没想到程章明竟然不松开,箍得他骨节都在响。 这还是程章明吗? 汤琰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冷冷地抛出一句:“要说什么就快说,你只有五分钟。” “奶奶走了。” 什么? 他蓦地震了一下。 “半个月前的事。”程章明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像下过雨的柏油路,阴郁潮湿。 “在路上摔了一跤,颅内出血,没撑到医院。那天晚上还有最后一班飞机,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不能准时赴约,不过礼物在房间里。” 汤琰手脚冰凉,身体像是坠入什么无边深渊,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身后沉寂。 然后是压抑的呼吸。 “都过去了。”程章明吐字清晰缓慢,“没什么特别感觉,人老了都是要走的。今天来,只是把话说清楚,做个了结。” “那天没有赴约是我不对,我在浪费你的时间。你应该恨我。” 是指那天还是指过去七年? 背对着他,汤琰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想象不出他的表情。 只是好像有把刀在心脏乱划乱刺,到处血流不止,连地板上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鼓足勇气回过头,发现程章明竟然还在看着自己。 汤琰颤着手脚上前抱住了他,然后几乎就在下一秒,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 全身骨头都在痛…… 因为程章明太用力,勒着他的胸口和腰,下巴死死抵在他肩上。 这时才发现他额头近乎滚烫。 汤琰吓了一跳:“程章明你在发烧。” 程章明呼吸粗重,低声叫他汤琰,“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汤琰疼得双眼发黑,分不清病灶在哪,只觉得全身都在疼。 把人弄进客厅,安置在足以容身的沙发,看他高大的身体陷在里面,眼底的血丝多到像蛛网。 “病多久了?你这样不行。” 手忙脚乱地去拿温度计,然后又匆匆忙忙地去烧水。 等水开的时候眼还是花的。 拿两个杯子来回倒,半晌总算是能入口。 “先喝点水。” 程章明半阖着眼,静静地看着他。汤琰转开脸,羞愧得无以复加,“对不起,那天我不知道。” 程章明还是沉默。 汤琰鼻一酸,低声说:“节哀。” “我知道。” 仿佛对这件事早有准备,或者已经习以为常了,骤然失去亲人这件事。 接着一阵寂然。 耳边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汤琰才把眼抬起来,依偎在沙发旁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看到脖子都酸了,眼睛酸了还是没有离开,忽然听见他低声呓语:“我不恨你……跟你没关系……” 他在说什么? 汤琰想听清楚些,把头伏在他身上,结果只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不知道该怎么问,无从问起,但冥冥中又觉得自己听到什么重要的话。 后来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被子盖在身上。 回过神,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发现程章明还睡在客厅。也许是光线太强了,程章明侧身朝里,身上裹着毯子。 退烧了。 汤琰伸手一探,程章明就醒了,睁开眼看着他。他手停在半空,五官尽量自然:“早。” “早。”嗓音还是很沙哑,“几点了。” “七点半。” 程章明坐起来,一颗一颗把衬衫扣子系起。汤琰走开,过一会儿才回来问,“要不要去洗个澡,你昨天出很多汗,洗个澡会舒服点。” “程章明?” 腰突然被抱住,面对面,很亲密的姿势。 空气都停滞不动。 汤琰手脚僵硬地站着,感觉他温热的呼吸透过睡衣打在自己小腹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程章明……” 身前的人一言不发,许久才说抱歉。 “这没什么。”汤琰强装潇洒,“你现在情绪不好,正是需要朋友的时候。你今天上班吗,要是不上可以在我家休息,我让阿姨来给你做饭。” 说完没等他回答就走到一旁给阿姨打电话。程章明沉默地看着,脸上有种失望的神情在蔓延。 “我先,去上班了。”走到门边汤琰特意交代,“大门密码没变。” 程章明什么也没说。 当天汤主播明显心不在焉。 做造型时一副走神状,录影时还吃了两次螺丝,搞得Crystal怪声怪气地大叫:“老大你是不是太累啦?看你连黑眼圈都变大了,肯定是没睡好吧!” 唔。 有吗。 默然少顷,收到一条消息。 准确来说是张图片。 花盆里倒插着一枚打火机。 「谁的?」 …… 汤琰对Crystal说:“你出去一下,我打个电话。” “什么电话我还不能听啦。” “先出去。” Crystal边碎碎念边离开。 房门关上,即刻拨过去。 三声就通了。 汤琰尽量平稳地说:“你要用?抽屉里应该有新的。” “……” 一阵沉寂后,程章明罕见地重复:“谁的。” “可能买香薰蜡烛送的,记不住了。” 程章明沉沉地呼吸:“我扔了。” 汤琰也顿了一下,想问他为什么这种语气,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纯粹是自作多情。 “阿姨走了吗?让她把晚饭做好再走吧,你看你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了,我准备回研究所。” “那怎么行。” 程章明平静地说:“礼物没拿,回去取一趟。” “什么?” “生日礼物。” “给我的吗。” 程章明沉默了几秒:“汤琰,别这样,别讽刺我。” 汤琰立即否认:“我没有。” 两个人剑拔弩张惯了,突然和平共处彼此都不太置信。 晚上十点左右,礼物取来了。 “这么大。” 错愕的同时汤琰马上意识到,这就是那件被木板挡住的东西,在对方宿舍见过。 程章明蹲在电视柜前调整摆放的位置,头也不回地嗯了声:“大一点显眼。” “是你做的?” 程章明云淡风轻地说:“刚好有这门手艺。” 看着眼前这个堪称巨大的木制模型,汤琰嘴都合不上。因为它实在是太“显眼”了,两层的,颜色也喷绘得很好,门前甚至还有路灯和砖道。当然也有缺点,那就是“建筑风格”不怎么样,换句话说是四平八稳、老气横秋的,像极了程章明这个人的作派。 目不转睛地观察了半晌,汤琰伸手搭在亚克力板上,“谢谢。” “灯能亮。”程章明平声,“我接了电池。” “是吗,路灯吗。” “屋里的。” 程章明视线移到他脸上:“生日快乐,虽然迟了这么多天。” 汤琰踟蹰了几秒,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雀跃:“也就半个月而已。” 说完,他转身关灯。 程章明的手工果然一等一的好,灯一亮连刻板的感觉都冲淡了,拿去博物馆应该有资格展览。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两人坐在沙发上,汤琰抱着自己的腿,程章明跟他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聊这半个月发生的事。 奶奶是哪天火化的,骨灰安葬在哪里,来吊唁的人有哪些,身后事又是怎么处理的,包括老家的房子他是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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