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慈放下钢笔,朝手心呼出一口热气,活动一下冻僵的手指。 最近他开始学习写作,家庭老师鼓励他通过写作的方式练习语法,于是他便经常写信给远在港城的哥哥。 “小少爷,该去练钢琴了。” 书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像金灿灿的金子,发梢透出些许红棕色,是个年轻强壮的青年。 他就是周济慈离家出走时遇到的隆,好在有他相助,周济慈才没被人贩子拐走。后来他来到卡明夫人的庄园做事,因为年轻英俊,为人爽利大气,他和庄园里的其他佣人都相处得很好。 隆看见那个黑发男孩从楠木椅子上跳下去,小跑到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双臂,眼角不由微微抽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把男孩抱到床上,从衣柜里挑选出合适的衣服,然后半跪在地板上,有条不紊地给男孩换衣服。 开什么玩笑?老子以前可是剃刀党门下第一神枪手,现在居然轮落到给个小屁孩做奶妈的地步。 说来隆的经历也是戏剧得很,他从小就是孤儿,幸而被养父收养,才勉强活下来。养父是英国的一个黑帮组织的首领,隆慢慢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连养父的亲儿子都对他礼让一二。 多年过去,养父的年纪越来越大,开始挑选接班人,组织内部明争暗斗,局势非常复杂。 直到几个月前,隆好心救下一个差点被人贩子拐卖的男孩,他不仅报了警,还和卡明夫人产生交际。卡明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隆因此被诬陷成组织的叛徒,说他和政府勾结,打算置剃刀党于不利,年老的养父听信儿子们的谗言,甚至还想私下处决掉隆。 因为有亲朋好友的报信,隆好险逃离组织,但接下来该如何谋生他心里却没个章法。走投无路下,他想到当初救下那个男孩时,卡明家递给他的名片,便不抱希望地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 好在心善的卡明夫人听说他的身世后,不仅帮他解决了剃刀党追杀的威胁,还让他在庄园里留下来做保镖,顺便照顾家里的小少爷。 穿好衣服后,周济慈从床上跳下来,他朝隆伸出手,示意隆要拉着他的手,带他去琴房。 祖宗,那么短的路还要我拉着,你怎么不让我背你过去? 虽然心里各种吐槽,但隆还是认命地拉起男孩的手,带他去琴房。 归根结底,隆当初会一时心软救下周济慈,也是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当时周济慈在伦敦的街头迷了路,迷茫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怀里紧紧地抱着一只洞洞皂,像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猫一样,可怜得很。 隆像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失去父母流落街头,也是在那时他被养父捡到,加入剃刀党。后来他长大后,也知道养父不仅收养自己,也收留了大量的孤儿,为的不过是壮大组织,但隆还是很感激养父的救命之恩。 但是,当他看到险些被人贩子带走的男孩时,难得生起一丝怜悯之心。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但如果有选择,谁不想做个家庭美满幸福的孩子?隆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念大学,但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奢望而已。 于是,在各种思量下,他忍不住出手救下那个男孩,却因此被剃刀党驱逐,后又阴差阳错成为男孩的“奶妈”,这经历当真是戏剧得很。 隆不由地看向手里拉着的男孩子。 卡明夫人年轻时是伦敦的沙龙皇后,所以格外喜爱华丽夸张的设计,自从男孩被送到她的庄园后,她便热衷于给男孩穿衣打扮,就像是打扮自己的洋娃娃一样。 男孩今天一身黑色的维多利亚式小礼服,袖口和领口都点缀蕾丝花边,略带鞋跟的方口小皮鞋弥补了他身高的不足,头上戴着一顶以纸杯蛋糕为概念设计的小礼帽,帽沿下露出稍长的黑色卷发,可爱又有些小成熟,真真就像壁橱里的洋娃娃。 他不禁心想: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没有打打杀杀,只是给个小孩子做奶妈而已,玩“奇迹keats”的换装游戏,嗯,我受得住。 把人送到琴房后,周济慈在画板上写写画画,举给隆看:“谢谢隆,晚上哥哥要来,我想把你介绍给哥哥,他会喜欢你的。” 隆神情温柔了一瞬,但又立马板起脸:“迟到的话,卡明夫人会罚你的哦。” 周济慈一看钟表,眼看要迟到了,连忙进入琴房,而卡明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卡明夫人坐在钢琴旁边的椅子上,神色淡淡道:“来了?那就开始练琴吧。” 江恕的外祖母是个纯正的英国人,家族名称是卡明,大家都尊敬地称呼她为卡明夫人。 卡明家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很受当地人的尊敬,卡明先生曾经是一位外交官,唯一的女儿远嫁国外,卡明先生也过世后,这座庄园便只住了卡明夫人一个人。 这是座很典型的英式庄园,屋内富丽堂皇,仆人众多,周济慈刚到庄园非常不安,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在国外寄人篱下的生活还是让他对未来感到很迷茫。 他就是在这样紧张的心情下见到卡明夫人的。 卡明夫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妇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服饰打扮却依旧一丝不苟,满头银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谈吐和举止都是那么优雅高傲。 但夫人虽然态度倨傲,实则心肠柔软,非常喜欢小孩子,不仅给周济慈置办一年四季的衣物,还亲自教他弹钢琴,周济慈也渐渐和夫人熟络起来,偶尔夫人还会带他去见自己的老伙伴们。 “凯瑟琳,这孩子就是你那个外孙子?长得可真可爱。” “是啊,是我的外孙。”夫人总是那么说。 两个小时的练琴结束后,卡明夫人对今天的练习很满意,对周济慈温柔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去玩儿,晚上哥哥会来。” 一般情况下,江恕都是每周五下午六点左右来到伦敦,从港城飞往伦敦大约需要十二个小时,算上八个小时的时差,他大概是下午二三点出发。 周济慈和夫人都会等他到家再一起吃晚饭,可这天,他们一直等到八点江恕都没到。 夫人看了眼墙上的钟,叹气道:“今天估计是有事儿,可能会晚点到,keats我们先吃饭吧。” 周济慈神情黯然,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他在画板上写道:“夫人,哥哥做飞机会很辛苦吗?” 夫人随口回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坐飞机当然很辛苦,而且还有坠亡的风险哦。” 夫人是上个世纪的人,无论是思维还是行为都保留了旧时代人的特色,她从来不坐飞机,因为害怕飞机坠亡的风险,所以每次去港城看自己的外孙时都是坐轮船。 这话唬得周济慈一愣一愣的,接下来吃晚饭时,他明显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直到晚上十二点,江恕才终于到达卡明夫人的庄园。 “今天因为伦敦有大雾,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起飞时间,所 以等了那么久。” 卡明夫人见他面带疲色,眼底青黑,心疼道:“以前也没见你来伦敦看望我有那么勤快,那小孩是你什么人?让你那么心疼人家。” 知道外祖母最是嘴硬心软的性子,江恕连忙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哄道:“那小孩子是我捡到的,那么小没了父母,他继父对他也不好,可不只有我疼他。看,我给外婆买的新旗袍,好不容易才抢到的呢。” 港城有家老字号的旗袍店,店长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旗袍,每个盘扣都是他手工制作的,轻易买不到。 看见新旗袍,卡明夫人嘴上没再说什么,但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那个新盒子瞧。 把外祖母哄好后,江恕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济慈的身影,便问道:“济慈呢?已经睡了吗?” 夫人笑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哪里熬得住,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让隆把他抱回卧室了。” 江恕点头:“那我去看看他。” 见江恕上楼后,卡明夫人拿起盒子里的新旗袍,在身上比划,神情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姑娘一样可爱。 周济慈的卧室在三楼,江恕走进门时就看到被子里隆起一个小小的包,他在床沿坐下,低头去看男孩的脸。 男孩睡得很熟,白皙的脸上泛起胭脂色的红晕,怀里依然抱着那只蠢蠢的海绵宝宝。 每当看到男孩逐渐圆润健康起来的小脸,江恕心里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还记得他刚把男孩抱回家时,他还那么小,那么苍白瘦弱,而在自己的精心照顾下,原本苍白瘦弱的男孩逐渐变得活泼开朗。 养成的魅力不就在于此嘛! 江恕看见书桌上有个打包好的礼盒,想来是济慈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起身走到书桌前,偷偷掀开盒子看了里面一眼:原来是两只棉花娃娃,虽然做工比较粗糙,但还是看得出来分别是江恕和周济慈,因为是q版,棉花娃娃的豆豆眼蠢萌蠢萌的。 看完礼物后,江恕把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好,又发现桌上还有一封刚写完的信,拾起仔细看完后不由笑出声来。 了解周济慈在英国的生活后,江恕总算放下心来:看样子,济慈在英国的生活也慢慢稳定下来,他也就能放心做自己的事了。 他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躺在济慈的身边,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周济慈刚醒来,一转身就看到张熟悉的脸。 是江恕。 看到江恕眼底泛起淡淡的青色,他打消把人叫醒的念头,反而躺在床上静静地看他的脸,眼神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水光, 江恕一睁眼就发现周济慈神色郁郁地望着自己,整颗心都不由地软了下来,轻声问道:“怎么了?一大早就看到哥哥不高兴吗?” 周济慈抬头看了他一眼,用手语比划道:哥哥能来陪我,我当然高兴。只是……我听卡明夫人说,坐飞机非常辛苦,而且伦敦的天气不好,夫人说容易坠机,非常危险。 因为周济慈不会说话,江 恕也专门去学习了手语,看得懂他的意思。 听他是因为这样的事难过,江恕不由乐道:“谁说坐飞机很辛苦?” 周济慈神色一顿,继续比划:是夫人说的,难道不对吗? 江恕笑道:“哪有她说的那么辛苦,我坐的是家里的私人飞机,每次都是在床上休息,一觉醒来后就到伦敦了。不过听外婆说,你不听话,偷偷跑出去,还差点被人拐走,你以后要是再随便出去乱跑,我就……” 还没等他说完,周济慈连忙直起身,急匆匆地比划:再也不敢了,哥哥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江恕把他拉进怀里,亲亲他的额头,舒畅地叹气:“你乖一点,总有一天,我们见面不会再这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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