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弟弟就是那颗傻得可怜的星星,也是克卜勒定律里永远不知疲倦围着恒星转动的行星,麻烦又黏人,可这颗星星原本永远只需要在天上肆无忌惮地闪烁就好了。 前排小声议论的学生忽然噤声了,因为他们看到方知锐低下了头。 前方的警察出声催促他,高挺的少年才重新抬起头,再次看向遥远的天际,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继续慢吞吞地往前走。 [一闪一闪亮晶晶][好像你的身体][挂在天上放光明][反射我的孤寂]方知锐收回目光,恢复成淡淡的表情,不再看夜空,也不再看圆月和星星,脚步逐渐加快,和周围的学生渐行渐远。 广播里的女声随着他的离开在夜色中也逐渐飘渺起来。 [提醒我……][我也只是一颗寂寞的星星。] 作者有话说: 可配合《克卜勒》这首歌看这章
第66章 轨道装置 关于接下来的事,林西图的记忆还是模糊的。 从江边救下小河后,他就被一同送进了最近医院的急救室,观察了一天才转到了急诊病房。 林沐菡就坐在他身边削苹果,林西图呆呆地盯着苹果皮一圈圈落下,最后摔到地上,不甚清晰的记忆也开始抽丝剥茧。 因为方知锐做出的事,霸凌事件不得不被曝光,一时间市一中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高三部的老师除了要监督学生复习,还要频频往警局跑做笔录,忙得焦头烂额,学生们也被这件事受到了影响,在各种阴谋论与恐慌之中步入了高考和中考的考场。 如所有人所料,那一届的初三和高三是市一中建校以来重点率最低的一次。 高考结束后这场风波仍旧没有被平复,返校的学生掀起了反霸凌的风波,逼着校长向所有家长发了通告,在蜂拥而至的记者面前明确向林西图的家属道歉后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季家的丑闻和市一中一时成了所有镜头对准的对象。 高考前方知锐一直待在派出所里,他每天需要面对不同警察的审问和笔录,已经几乎看遍了警局熟悉抑或不熟悉的面孔。 警察以为他起码会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方知锐只是平淡地把所有的事都血淋淋地剖开,包括如何将尖锐的小刀钉进章明城的手里、如何让何浩的腿骨和肋骨骨折,又包括如何差点溺死同样参与了霸凌的其他高三生。 最后又细致地描述了季时如何摔下楼的场景,在这过程中他的表情始终是淡薄的,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无聊不过的事。 朴慧也被方裴胜叫来在审讯室里旁听。 这里的民警平时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见方知锐的态度这么顺从只能面面相觑,在笔录本上刷刷地记下来,只有朴慧越听越心惊,直到最后雪纺衬衫上被冷汗浸了个透。 她在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看到了方知锐几年来隐藏的另一面,一个克制又疯狂的反社会人格。 方知锐在陈述时的引导意识和反侦察意识很强,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却也是假话。 他坦述的心路历程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因为高考压力和同学受害而失去了理智的普通高中生,一直以来不断被季时跟踪骚扰,最后不堪其扰出手伤人。 弟弟也是这场骚扰里无辜的牺牲品。 所以的话都在往霸凌案引导,季时和其他人在成为无辜的受害者之前先被套上了恶意霸凌低年级同学、行为恶劣,且有性侵倾向的少年罪犯。 “据你所说,当时你们两个都在楼梯间里,离下一层台阶很近,我想再确认一遍,是你把季时推下去的吗?还是他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警察问。 “我不能确定。” 方知锐淡声道:“我问他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把手放在他的左胸上想要感知他的心跳,可以确定的是,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他的后脚跟在站着的时候就已经半悬空了,可能被我的动作吓到了,所以他不小心又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看看那个楼梯间有没有监控,应该能记录到整个过程。” 偏偏这有那个楼梯间的监控前不久因为大扫除的学生玩弄,被石子砸坏了。 警察对视一眼,神情里尽是不确定的神色,只好继续埋头做笔录。 朴慧心神不定地看向方知锐,对方恰好也将目光投射过来,两人对视。 方知锐的眼睛古井无波,瞳孔的颜色黑得令人产生一种生理性上不适的感觉。 他对朴慧的到来并不惊讶,就像他们在那个咨询室里,无数次观看方知锐自己做好的装置轨道获得成功的实验那样,少年慢慢勾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坦诚地公布了自己的罪行,却把这里的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他们就像装置轨道上的弹珠,只能依靠方知锐布置出的轨道前进,每一步都在他精心的算计中。 包括季时、章明城、徐浩和所有其他人。 朴慧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陌生的恐惧,方知锐还在微笑,用口型问她: “朴老师,我的装置成功了吗?” 朴慧蓦地起身,在其他警察惊诧的目光下低头快步走出了审讯室。 一直以来都错了,不知不觉她和这个自闭症孩子间的关系已经不是患者和咨询师的关系。 他们都是那个轨道装置上的弹珠,不允许出错,不允许逃出,只需要跟着主人的示意往前滚动,触发不同的连环机关,最后得到设计者想要的结果。 所幸季时虽然是后脑勺着地,但最终还是因为抢救及时被捞回来一条命。 高考考场的桌子上,属于季时、章明城、徐浩和方知锐的桌子都空了出来,发下来的卷子被老师用铅笔涂上缺考,坐在旁边的学生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走向自己前往大学的康庄大道。 考场外几公里,躺在病床上的林西图果然如医生所说有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征兆。 关于在小树林被霸凌那晚的记忆都被大脑的保护机制藏在了海马体的某个角落里,变得模糊起来,只要一细想就会头痛欲裂。 中考在即,林西图没办法放弃这么重要的考试,每天都在医院里刷卷子,将这些似真似假的记忆全都抛到脑后,直到发生在小树林的事在他脑海里彻底被篡改。 周围的人都说他这是上学路上被车撞了才躺进了医院,林西图脑袋发懵,不信也得信了,最后终于在中考前一天,带着一身还没痊愈好的伤回校完成了自己的中考。 考完最后一门是下午三点,林西图特地和林沐菡说不用来接自己,要和同学出去吃完饭庆功。 不过这都是假的,既没有什么同学,也没有庆功,只是为了当初和方知锐说好的承诺,等哥哥来接自己而已。 整个高考和中考前夕,林西图只在病房里见过一次方知锐,对方给他带来了一束漂亮的插花和黑巧岩浆蛋糕。 他哥安静地坐在病床边,既没有穿校服,面容上也不见疲色,将掌心摊开来给林西图看。 少年干净宽大的手掌里躺着一只纸折的小兔子,明黄色的身体,耳朵和其他部分却是蓝色的,看上去有些怪异。 林西图接过那只兔子,一弹它的耳朵,纸兔子就在手心里跳了起来。 “哥,这是兔子吗?它的肚子为什么是黄色的?” “……” 很久没有传来回答声,林西图在病床上抬起头,却发现方知锐一直在看着他,用一种晦涩潮湿的眼神,像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无处不在的苔藓,慢慢地蔓延到林西图身上,想将他完完全全地包绕住。 方知锐轻轻伸手一弹,兔子又往前跳了一步。 “……因为它的肚子里装着月亮,如果想要相见的人最后忘记了诺言,或者两个人走散了也没关系,不管等了多久,都会在月球上相见的,就在兔子的肚子里。” 这句话说得太文艺,完全不像他哥平时的作风。 林西图听愣了,但还是小心地把纸兔子收了起来,直到方知锐离开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涵义。 方知锐来病房后没多久,林西图又开始莫名其妙地头痛起来,脑海里闪过的片段让他又有了惊恐发作的迹象,医生匆匆赶过来给他打了镇定剂。 在几身白大褂中,林西图看着他哥慢慢地走出了病房,直到他出院前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林西图一直故意忽略心底不好的预感,他站在熙熙攘攘的校门口,看着冲出来的学生投入父母的怀抱里,在鲜花和气球里放肆大笑。 有几个学生全家人都来了,拉着一条横幅等在校门旁,父母举着家庭相机录像,满心欢喜地想记录自己小孩结束一场漫长旅程后的哭声和笑声。 林西图独自站在一边,从他们的镜头下撤开,结果另一户人家也聚在一起拍合照。 林西图东躲西藏,最后只能藏在靠马路边的树下,焦急又期待地在人群里搜寻方知锐的身影。 他忍不住美滋滋地幻想,想他哥会给他带花过来吗?还是会带毕业礼物来? 可惜他先前住院错过了方知锐高考结束的那一天,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给他哥拉个全场最大的横幅。 好吧,如果他再有钱一点,就请个交响乐团来,从高考结束吹到他哥出校门,最好铺个红地毯,这样方知锐绝对是整个A城最万众瞩目的高考毕业生。 林西图沉浸在完全不存在的幻想里,得意地鼻子都要翘起来。 他就这么站在树下,看一批又一批出考场的学生和家人团聚,又哭又笑,不小心从手心里溜走的气球慢悠悠地飘上晚霞渐起的天空,直到消失在天际。 无数人在这个停车站短暂地下车,又等待着登上下一班车开始另一段漫长的人生旅途。 林西图也在这个下午等候着,直到学生和家长逐渐说笑着离开,直到校门开始关闭,直到老师踩着扶梯取下“市一中中考考点”的横幅。 直到他站在满地花瓣和飘带中,整个校门前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林西图呆呆地站在树下,脚底板传来阵阵刺痛。 他绕着这棵树走了一圈又一圈,数遍了地上的砖块,看过了每个家长送给小孩的花和礼物,他们都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为这个重要的日子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可他为什么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呢? 是忘了吗?还是没有看见他,和他错过了? 林西图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他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想把心底的情绪全部咽下去。 可看不见尽头的等待和期望过后的失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羡慕和渴望也是,林西图捡起地上别人不要的花瓣,自己给自己拼了一朵,花刚拼完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慢吞吞地往保安室的方向走。 保安室里烟雾缭绕,两个保安正在大笑着聊天,见到校门口还有个落单的学生也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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