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常上课下课,只是没了那股子可怜劲儿,平日里专门欺负他的几个男生,见他这厉鬼一样的表情,纷纷吓得躲开。 又是一个礼拜五,俞孟源今天必定会来找他麻烦,他就等着。姜山冷静地盯着自己书包里的剪刀,嘴角勾起。 他从未如此期待下课过,一边留心着身后的俞孟源三人,一边故意往河边走,河边没有人经过,方便他动手。 俞孟源见他没有往大道上走,还在窃喜,很快跟在他身后,直到走进桥洞底下,面前的姜山猛地扭头冲向他,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大腿。 俞孟源疼得当场都暴起,一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姜山的左脸上,但姜山爬起速度极快,冲过来就把他按倒在地。 两个跟班一下子就吓傻了,平常唯唯诺诺的姜山,突然跟换了个人似的,还动刀子! “妈呀!见血了!”一个跟班快步扑上去,一把抓住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姜山。 谁知姜山彻底兴奋了起来,二话不说,对准俞孟源的另一条腿又是一剪子,俞孟源登时血流不止,双腿抽搐起来,正要痛苦地叫唤时,姜山把剪刀尖利的那头怼上他的颈动脉,只要姜山使劲,俞孟源就会当场丧命。 俞孟源立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再不敢乱动乱叫。 “你要是敢对外吐一个字,我就捅死你。”姜山冷笑道。 俞孟源的嚣张气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战战兢兢道:“你捅死我,就不怕被警察抓走吗?不怕被枪毙?” “我害怕?”姜山五官笑成一团,“我什么都没有了,没爸没妈,更没钱,我怕什么。死了,那就死了吧。” 早就孑然一身,像他这样的人,就只有一条命拿的出手了,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真要怕死,也是俞孟源这种有钱人。 俞孟源果然被唬住了,吓得当场尿失禁,哭丧一般地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姜山愤恨的拳头再次招呼到他脸上,把他踹进河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俞孟源最后还是在他爹的威胁下把事情说了出去,他爹当场就报了警,姜山也很快就被警察抓进了局子,但由于他未满十四周岁,又认错态度良好,并且十分清晰地告知警察,他们这次是互殴,而且俞孟源几人曾多次对他实施单方面的故意伤害行为,都有监控和医疗记录为证,最后俞孟源本人也承认了。 警察们愣了愣,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嘀咕说:“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懂这些?” 当时的法律对未成年并没有那么严苛,所以他在拘留所呆了一个礼拜,进行法治学习后,又对俞孟源郑重道歉,并承担相应的医疗费,这才被放了出来。 不过在道歉时,他的表情上一秒还是自责愧疚,与俞孟源单独对上后,却换成了另一种看猎物垂死挣扎般的表情,他幽黑的瞳孔中闪烁着兴奋的白光。 他眉毛一挑,面带诡异的微笑,轻轻用口型道:你死定了。 俞孟源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一个腿软,险些当场给姜山跪下。 从那之后,姜山就没有学上了,而俞孟源还没毕业就飞去了英国,那两个跟班也各自转学。 他离开了那个家,在床上留下一封给禾苗基金会的纸条,告诉他们,以后别再来了。 他担心何野知道他被退学,亲自赶来看他,到时候,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何野呢? 他不怕被退学,更不怕死,但唯独怕的就是看到何野苛责的目光,他真的害怕自己让何野露出失望的表情,光是想想,枕头也会濡湿一片。 没了基金会的扶持,他最大的问题也就是生计,于是他游走在一个重点高中附近,专门卖给那些男生香烟打火机,卖给女生化妆品和镜子,就这样,他居然发了一笔横财。 他搬过砖,洗过盘子,发过传单,捡过破烂,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肯干,于是就这么活了下来。 这天,某家餐馆里认识的一个小工高兴地告诉他:他们老板要进驻Z大,只要愿意跟着去的,工资可以加七百块钱。 “Z大?”姜山的耳朵竖了起来,“我去。” “哎,老板说了,这次要的是长期工,你不是只做小时工的吗?”那小工说。 姜山没有多说,只留下两个字:“我去。” “那好吧,不过要是遇到检查,你就说自己是老板的儿子,来帮忙的,千万别让人查着是童工。” 十一月中下旬,杭州又潮又冷,姜山跟着他们老板一同去了Z大的食堂,一个小小的窗口,姜山整日忙着,生怕不小心错漏了何野经过。 当然,他根本不知道何野到底大几了,有没有毕业,但他就是愿意等着,他想,老天总不会辜负他。 这天是元旦,老板答应他可以给三天假,因为他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休息了。 姜山摇摇头:“我继续留下吧,反正我没爹妈,回去也是一个人。” 老板愣了愣,叹口气:“法定假三薪哦。” 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等对了,何野真的来了。 何野被众星捧月似的拥簇着来到食堂,他们在这家店定了包厢,姜山当时还在窗口发呆,一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时,顿时傻了。 他进包厢前,狠狠舒出一口气,正巧听到里头的人在聊天: “何野!祝你生日快乐!今天不仅给你庆祝下生日,更是要恭喜你保研本校!” “真是的,之前大家都忙,不能当面恭喜你,你可别生气。” 一个沉静如水的男声响起:“我怎么可能生气,临近毕业了,大家还能来看我,谢谢大家,希望大家都能有好前程。” 姜山鼓起勇气打开门,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进去,颤抖地递给何野一本菜单。 旁边有人不满了:“我们点好菜了呀,就前两天订了的。” “哦......哦,不好意思,弄错了。”姜山红着脸,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盯着何野。 何野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温柔,但完全没有见到故人的讶异。 姜山一瞬间犹如晴天霹雳:何野不记得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退出去,怎么回到后厨的,他只知道,心脏那块地方,在隐隐作痛。 多年缝缝补补的一块破布,又重新漏开了一个小洞。 他哭了。一个人躲在杂物间里,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 哭够了,他勉强打起精神,擦干净眼泪,若无其事地给他们端菜倒茶。 何野比当初清减很多,也没有当初那样活力十足,脸上带着些许颓然,姜山偷偷瞟他好几次,却不敢开口证明身份。 今天是何野的生日,原来他在元旦生日。 生日,就要送生日礼物,哪怕是迟到的礼物。 姜山算了下工资,他11月的工资是扣发的,相当于是没有,12月总共拿到2100块,算上之前的积蓄,加起来就有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二块。 记得之前工作时,有学生来他窗口,提起过手表的事,当时好像说过一个牌子,要两万块,如果他凑一凑,是可以买的。 每天从食堂下班以后,他就去附近的游乐园找活干,但是因为他没成年,那种需要露脸的岗位都不敢用他,最后黑心老板还是给了一个工作:穿上玩偶服,扮演各种NPC,每天从五点工作到晚上十点,一个月1000块。 做玩偶NPC远没有想的这么简单,熊孩子们经常会对着他拳打脚踢,有次往他向外看视野的小洞里扔树枝,害的他的眼球被划破,所幸只是一点轻伤,眼睛充血了几日就自愈了,没花钱。 他不敢辞职,每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对着光画何野的画像。他可以少吃一点饭,但不能不挣钱,要是晚了,也许那块手表就没有了。 一直挨到发工资那日,游乐园老板居然还少发他四百。 姜山向老板追讨半天,倒换来一顿打,他缓缓握紧拳头,阴毒的目光投向老板的那辆汽车。 三天后,老板出了车祸,撞断了一条腿和几根肋骨。 最后还是跟食堂老板借的钱,他勉强凑上了两万块,去手表专卖店买到了一块看着非常漂亮的手表。 当他郑重送给何野时,何野轻声道:“小朋友,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的,这个是你爸爸的表吗?快还给他吧。” “不......不是,是我自己买的,我我我,我喜欢你,想送你礼物。”姜山嗫嚅道,他仍然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用“喜欢”二字搪塞过去。 “喜欢?”何野露出新奇的表情,“小朋友......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XX家的啊?这么小,是老板儿子吗?”姜山点点头。 “你只见过我一次,怎么会喜欢我呢?而且我看起来好像快比你大十岁了。”何野笑起来,好声好气地说道。 何野的一个朋友正巧走过,瞥一眼姜山手里的表,低声对何野说了什么,眼神戏谑。 何野无动于衷,摸摸姜山的头,柔声道:“小朋友,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的礼物我真的不能收,好吗?” 姜山抱着手表站在冷风中,犹如一尊雕像,他默默注视着何野上宿舍楼,眼泪滴在手表表盘上,盈盈闪光。 他送了很多次,以各种理由塞到何野的包里,宿舍里,但最后都被何野退回。 他最后一次去送时,何野同寝室的人告诉他:何野出国了。 出国?姜山十分震惊,问了理由,对方只说不方便透露。 等他关上门,正欲走时,里头几个室友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小孩儿得了失心疯了吧?一块假表送来送去,人家都说不要了,还不死心,来个人告诉他一下呀。” “哈哈哈别说了,何野不都吩咐了别告诉人家吗?免得人家又哭哭啼啼的,听着就烦。” 假表?姜山傻眼了,不敢相信自己花了整整两万块的东西,是假的?! 这个消息一下子击垮了他的自尊心,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所有人都知道他用两万块买了一个假表,偏就他自己不知道,还异想天开地想把这块表送给他心爱的人。 何野早就知道了这是假表,却仍然给了他体面,可这份温柔,此刻在他眼里,于耳光无异,狠狠打的他爬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姜山的眼中滚出几大块泪,飞快地抓起那块手表冲下楼梯,一不小心又跌在楼梯上,直接从楼梯上滚了几圈下去,磕的鼻子膝盖全是血。 他已经顾不上疼了,心底里生出的羞耻感就像一把火焰,烧得他体无完肤。 他强撑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回到出租屋,他颤抖地把墙壁上所有的何野的画像一一揭下,那曾经是给予他力量和希望的东西,现在就像一个个嘲笑他的鬼神,他不敢去看,不敢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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