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阿山说。”靳以宁的心里已经风起云涌,但是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我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你杀了一个警察。” 边亭的呼吸一窒,想要逃避的感觉更加强烈。该来的还是会来,他清楚靳以宁早就听说了这件事,他没有提起,只是在给他机会,让他主动向他解释。 但他没有什么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秦冕死在他的面前,当天上百双眼睛都看到了,是他扣下扳机,一枪杀了秦冕。 事实摆在眼前,他必须承认,也只能承认。 “嗯。” 边亭应了一声,没有下文,不愿多谈。 “为什么?”靳以宁不满意这个轻飘飘的回答,和边亭漫不经心的态度,“你为什么要动手杀人?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边亭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停顿了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开口说出了下半句,“他害死了蒋老师,难道不该死吗?” “边亭!”靳以宁忍无可忍,“他该不该死,不是你来决定的。” “我知道。”边亭抿了抿嘴,把心一横,“但做了就是做了,我不后悔。” 边亭了解靳以宁,自己一而再再二三地触碰他的底线,这件事必不可能善了,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 然而靳以宁没有,他没有发怒,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句重话。他只是往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就这么过了许久,才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做好准备,跟我去美国,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再看向边亭时,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短时间内,我们都不会回来,蒋董那边,我会和他交代。” “为什么突然要走?”边亭很惊讶,靳以宁的这个决定,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黎耀廷和他的老师给我设计了一套治疗方案,可以治疗我的腿。”靳以宁目视前方,缓缓开口说,“我要你陪我一起去。” 边亭一听,暂时顾不得其他,立即问道,“你的腿可以治好了?” “嗯,有很大的希望。”靳以宁说,“说不定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 这是边亭前半辈子,听过最好的消息。他被这个天降大奖砸懵了,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忽然理解,古人中举之后,为什么会发疯。 “前次在丽都,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重新给你一个答案。” 靳以宁嘴角紧紧绷着,看起来有些严肃。 他不看边亭,语速比平日里快了几分,可以看得出,其实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到了国外之后,你好好留在我身边,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只要你不要再和四海集团扯上关系。”我们一起走。 边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多么蛊惑人心的一句话,靳以宁就这么轻易说出来了。但是他的这番话,即给他编织出了一个美好的幻想,又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着他,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现实。 他也想抛下所有,远离是非纷扰,和他在一起,无论是司机、保镖、助手…以什么身份都好。但是不行。 距离丽都的那次谈话,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许靳以宁还是当时的那个靳以宁,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不需要多么痛苦的挣扎,边亭已经做好了抉择。他紧紧绷起的后背终于松弛了下来,也不再将染了血的手藏在身后,而是自然垂落在身侧,坦坦荡荡地展示在靳以宁面前。 “靳以宁,你知道吗。”边亭说,“如果是两个月前,你做了这个决定,我一定会陪你一起去的。” 说到这里,边亭迈步向前,走到落地窗前站定,一把拉开的窗帘,雪白的帘子上,立刻留下了一抹鲜红的血手印。 “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边亭松开帘子,指尖轻轻搭在玻璃上,向下眺望,“你看看窗外的风景,原来站在最高处往下望,底下的人是这么渺小。” 边亭这间临时办公室的面积很大,在大楼的最顶层,格局和楼下靳以宁的差不多。眼前所有的家具设备都是崭新的,空气里还带着刚装修过的气味。 站在这里往下看,确实会让人产生,轻而易举就能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错觉。 “看看现在的我,看看这间办公室,那么多人敬我,怕我,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又怎么可能放弃?”他转身看向靳以宁,笑道,“但是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刚刚开始,所以我不会和你走,我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靳以宁怔住了,没有出声。他像是第一天认识边亭似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想要分辨他的这些话里,究竟几分假,几分真。 过了许久,靳以宁才轻声,“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边亭。” 边亭的心里纵然有千百种回答,能说出口的,也只能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大方承认,“是。” 靳以宁继续问,“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万劫不复,失去很多东西,很多人。”也包括我。 “我心甘情愿。”边亭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靳以宁,还记得,我曾经不会用枪,第一枪是你教我开的。” 靳以宁摇了摇头,接受了这个现实,低声叹道,“原来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边亭在窗前站了许久,最后才拉上窗帘,鼓足勇气,来到靳以宁面前。 在靳以宁的注视下,他蹲下身,半跪在他的脚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手背。 见他没有拒绝,他才敢挤压掉最后一点空隙,将自己整只手掌,完全贴上去。 “靳以宁,这么多年来谢谢你。”边亭抬起头来,无比虔诚地凝望着眼前这双眼睛,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对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对我很失望。”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有着和丁嘉文他们不同的期望,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边亭想了想,说,“你想救赎过去的自己。” 靳以宁进入四海集团那年,刚好十五岁,几乎和边亭同一个年龄。他也是从码头上的小工做起,最后跟着蒋晟,一路腥风血雨,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 倘若当年有人可以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泥泞血腥的路。 “但是靳以宁,我不是你。”边亭低下头,握紧了靳以宁的手,抵在自己的额间,“我想要的和你不一样,在四海集团平步青云,一辈子荣华富贵,有着花不完的钱,享不尽的福,这就是我想走的路。” 边亭的呼吸,平稳地洒在靳以宁的手背上,他心里的最后一点期望,也在这一呼一吸间,终于被彻底吹灭了。 其实边亭也错了,他对他说不上失望,因为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边亭没有义务承担他的期待。 他一厢情愿地想要他无忧无虑地长大,要他远离江湖险恶,要他一生随心所欲,平安顺遂。 就连喜欢他,也是一厢情愿。 “好,你说得对。” 执念一旦放下,人就很容易释然。靳以宁抬起边亭的脸,让他看向自己,然后一根一根,掰开攥着自己手背的手指。 他的力道不重,却毫不犹豫地,扯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牵连。 靳以宁从边亭的掌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抚上了他的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动作轻柔地抚平了他翘起的发梢。 “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为你做的了。” 他的手掌在边亭的头上停了停,然后向下移动,来到他耳侧,用拇指,抹开了眼尾那若有似无的湿意。 “既然你已经做好决定,那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吧。” 眼角的温热随即消逝。 有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边亭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他眼前白茫一片,耳朵里听不见半点声音,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待他回过神来时,靳以宁已经来到了门边。 离开前,靳以宁回过头来,对他说,“愿你梦想成真,前程似锦。” ◇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喜欢过你 当天晚上,靳以宁就让人把边亭的东西打包好,从家里清出来,送到了公司。 边亭的家当不多,一只行李箱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大堂中央的地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了。不需要更多的注解,所有人都知道,靳以宁和边亭闹翻了,边亭被扫地出门。 至于原因,四海集团上下众说纷纭,不过没有人敢去找当事人求证,就变着法子来丁嘉文这里打听。 深夜时分,丁嘉文一脚刹车,中止了跑车炸街的轰鸣,将车子停在了一条脏污逼仄的小巷。 这里是关帝街的后巷,巷子的尽头是一家充满年代感的茶餐厅,曾经的丁嘉文是这家茶餐厅的常客,特别是店里的秘制猪扒包,时常让他魂牵梦萦。 但最近几年,他再也没有来过了。 丁嘉文没有马上下车,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约我来这里做什么?】 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你进来就知道。】 “扑街仔。”丁嘉文低声咒骂了一句,打开车门,进了餐厅。 临近打烊,餐厅的生意很淡,放眼望去,里面压根没有几个人。 就在丁嘉文推开店门之际,一个胖得像球一样的男人猛地往前一扑,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摔倒在他脚边。 丁嘉文的眉尾挑了挑,不消多说,这位是被人一脚踢出来的。 男人名叫肥标,是下城这一片颇有名气的蛇头,手里比较多的是来往北美的生意,今天就是他约丁嘉文到这里来的。 看这架势,这位标哥必然不是今天的主角,丁嘉文抬起头来,往店里扫了一眼,看见卡座上的边亭。 边亭一个人在桌前坐着,肩背笔直,状态却很松弛,没有传闻中丧家之犬的落魄。 肥标这一跤摔得不轻,瘫在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丁嘉文被他吵得心烦,抬腿往他肥大的屁股上补了一脚,低声呵斥道:“滚。” 肥标连忙住了嘴,他瞅了眼丁嘉文,又回头望了望边亭。这下他也顾不得痛了,捡起地上的鞋,屁滚尿流地冲了出去。 丁嘉文双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走进店里,来到边亭对面的位置上坐下,“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 “我的电话,都快因为你被打爆了。”他一脸嫌弃地拨开桌上的猪扒包冻柠茶,“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别吃这些了,走,兄弟带你吃点好的,东京大厦那家法餐怎么样?” 自丁嘉文露面起,边亭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神色令人琢磨不透。 “喂喂喂。”丁嘉文早就习惯了和边亭这样的交流方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无奈地说,“别告诉我大半夜的,你想吃猪脚饭,腻不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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