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自尽。 说自尽其实也不太准确,关于这部分场景,程海平老师写得比较模糊——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奉武则天之命监视废太子,他先去巴州找到李贤,恐吓虐待了他一番,又将他禁足在家,以防与外界联系,没过多久,丘神勣便回洛阳汇报说李贤死了。 至于到底怎么死的,剧本里没说。 林煦安和常静讨论后觉得,程老师这么写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这部分没有必要写那么多细节,这段剧情主要表现的是武则天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任用酷吏排斥异己,以此说明封建政治斗争之残酷,因此这一段,留白足矣。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林煦安认为可能更接近事实真相。 他以前拍公司的戏,曾经和编剧住一个房间,也参与过公司一些宣传短片的编剧工作,因此非常清楚对于影视剧编剧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那就是——过审啊! 不能过审拍毛线,要是剧组真拍了李贤被杀或者自杀的镜头,广电爸爸肯定不给播啊!这又不是大唐CSI。 “可是少了这部分镜头,哥的戏份就更少了。”董大成替他感到不值。 “其实还是有表演空间的。”林煦安宽慰小助理,“比如李贤见到丘神勣的态度,就值得仔细琢磨。” “还能什么态度?正常人看到毒酒白绫,吓都吓死了吧。” “可我觉得不是害怕,或者说不仅是害怕。” 丘神勣这个人的历史资料他仔细查过,父亲叫丘行恭,生性严酷,多次因手段残酷而遭弹劾免职,丘神勣得了他爹真传,据说武则天命他去镇压叛军,明明叛军头领已经伏诛了,他还是杀了当地千余官员全家。 林煦安解释道:“李贤这个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便受最好的教育,文史音乐的造诣都很高,人生前二十年远离政治中心,一开始对天家亲情抱有幻想并不奇怪。这样的人,清高自负,也柔懦寡断,即使后期有意夺权,心不够狠,是不可能成事的。” 见董大成若有所思,他又继续分析:“所以他见到丘神勣的反应是什么?其实不用对方拿出毒酒白绫吓唬,他就看懂了,李贤是个聪明人,武则天找来这样的酷吏监视,就没打算给儿子留任何活路。以李贤的性格,恐惧会有,或许,也会觉得厌恶吧。既憎恶酷吏,也嫌恶身在帝王之家的自己。武则天天威之下,宗室血脉便是原罪。” 常静听着他们聊天,一直没有开口,此时也参与进来,说:“武则天完全可以找一个普通的将领来看守李贤,她要是担心内外勾结,也可以安排心腹将儿子带回洛阳看押,归根到底,还是这个女人心肠太歹毒。” 常静有个八岁多的儿子,工作再忙,每周都要回北京一趟看望孩子,爱子之心,林煦安和董大成非常了解。 “可能她的内心也没那么残暴。”林煦安试图说服常静,“只是到了那个位置,不杀李贤别人就会来造反杀她,大势之下已经无法回头。况且当时武则天除了酷吏也没人可用,玩弄帝位,得罪了宗室,任用庶族,又得罪了世家。世家哪是那么好对付的呢?” 董大成感慨:“真实的历史也太黑暗了,要是我有穿越超能力,回到古代只能活三天。” “是啊,乱世人命如草芥,老百姓饭都吃不上,贵族的命就金贵了吗?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可悲之处。”林煦安眨了眨眼,不忘夸起程海平:“不愧是程老师的本子,看看这立意,多高明。” 董大成狡黠一笑:“难道这里面很多地方,不是你自己脑补的吗?” —————— 到了拍摄“重头戏”那天,林煦安还是一如既往地早早到了片场。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饰演丘神勣的演员张瑞和忽然找了过来。 张瑞和光看名字感觉是个文雅的人,但其实是武打演员出身,早年在武侠剧里扮演各类反派角色。此人功夫底子深,体格高大魁梧,50多快60岁的人,身材保养得很好,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 张瑞和今天画了一个老年妆,眉毛剃掉半边,眼睛斜斜吊着,外形当真毒辣阴险。可他见着林煦安,却和形象不符、异常谦和地主动上前握手:“那个小林啊,如果我手劲太大,你就直接喊停,千万不要硬撑着。” 林煦安对自己的动作部分还算自信,听了这话有些奇怪。 “请张老师放心,我以前也拍过动作戏,这几个动作,我觉得蛮简单的。”他想了一下,又补充:“要是您担心我配合不好,等会我们可以多排几次。” 张瑞和脸上显出几分迟疑,用手比划了几下:“你这、这脖子太……你也知道,上个月刚出了武行殴打年轻演员的事,最近横店对剧组工伤管得很严……” “我看起来那么不禁揍么……”林煦安有些尴尬。 实拍前张瑞和还是不放心,果真多走了两遍。走戏的时候,动作指导一直站边上盯着。 因为只是走戏,张瑞和轻轻勾着林煦安肩膀,从门口一路带到几案前,反手微微一抓,抓住“李贤”头发,将“李贤”压在几案上。 轮到实拍的时候,张瑞和动作加重了一些,林煦安拍完去看监视器,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对B组导演说:“要不要再来一条?”见导演点头,他又去看张瑞和,学着执行导演的语气和人家商量:“张老师,您可以下手再重些,力量再大一点就更完美了。” 大概是不想被后辈看轻,张瑞和第二次下手就重了很多。 林煦安听到自己脑袋“嘭”得一声重重敲在桌子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膝盖也磕上地板,一阵钻心的疼。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会被掐死。 “不该对董大成装逼的。”他这么想。 —————— 林煦安在《武则天》最后一场戏是场夜戏,说的是李贤听闻宫中流言:[太子并非武后亲生,天皇天后有意另立太子],便在太子府上饮酒消沉,并对户奴赵道生倾吐心事。 饰演赵道生的是个“横漂”特约演员,长得有点像某位偶像女歌手。没错,女歌手。毕竟历史传言说赵道生是李贤的男宠。 大概也是过审的需要,拍摄这一段场景时,灯光大哥使用烛火当作光源,把室内调得忽明忽暗,“李贤”的面孔也在镜头里若隐若现,一如他此刻惶恐不安的内心…… 只见那“赵道生”走得近了,跪坐下来,恭顺地问道:“郎君如今身为储君,千金贵重,为何要在此饮酒消愁?” “李贤”苦笑着自嘲:“寡人如今还是哪门子的储君?你不知晓,术士明崇俨昨日在宫中进言:’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而相王相最贵’,如此悖逆狂言,天皇天后却对他推心置腹,听之信之。” “李贤”抬起右手抚住心口,难耐地皱起眉头,过了片刻,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眉头舒展,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虚幻的浅淡笑意,“寡人……我……幼时在沛王府上,曾与英王斗鸡,那时府里有位年轻修撰,为了讨好我,写过一篇檄文,说要讨伐英王鸡,为沛王鸡助兴。父皇知晓后,勃然大怒,骂他……”“李贤”学着李治的说话神情,轻轻拍打几案,声音悦耳,十分传神,“歪才!歪才!二王斗鸡,身为博士,不行谏诤,反作檄文,夸大事态,是交构之渐。” “赵道生”低声道:“天皇此言也是爱护皇子,不愿诸王心生嫌隙。” “李贤”慢慢收敛了笑容,叹息道:“是啊,不愿皇子间生了嫌隙,那为何如今又变了呢?” 只见他神色哀戚,明灭烛火下,仿若泫然欲泣…… 这段戏拍完,林煦安就正式杀青了。杀青时,文晃过来了一下,两人捧着鲜花拍照留念, 文晃表情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话没说,但林煦安能体会到文导这是鼓励的意思,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 6 章 回家 进组《武则天》二十多天,开工不过八天,林煦安感觉已经脱了一层皮。常静大发慈悲,准备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我能休息几天呢?”他趴在酒店房间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 “最多一个月,不能再多了,没进账你想坐吃山空吗?”常静不冷不淡地回答。 董大成同情地看了这人一眼。 林煦安打开电脑,调出日历看了看,“那我直接回老家吧,正好快中秋了。” 董大成问他:“你回家还是坐火车吗?你老家那边的机场建好了吗?” “没,好像我妈说过,市里面建机场提了好多年,但是一直没动静,可能……还是没钱吧。” “等你火了,记得给家乡人民捐款啊,衣锦还乡。” 常静对林煦安的生存能力不太放心,叮嘱他道:“你自己一个人坐火车注意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去。这次国庆中秋挨得近,过节人多,万一遇到热心粉丝跑都跑不掉。” 董大成大吃一惊,“我哥居然有粉丝?” 常静不悦道:“谁说我们煦安没粉丝?公司每年都能收到他影迷送的礼物呢。” 董大成干巴巴地说:“哦,都是些大妈粉,毕竟我们以前拍的都是地方台大妈剧。” 林煦安纠正董大成,“你这么说不礼貌,要喊人家阿姨。” “说起粉丝,我这里有些想法,要跟你们谈一谈。”常静看了林煦安一会,“我们现在既然独立出来,拍的类型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年轻粉丝数量会慢慢增加,你有空注册一个微博账号,方便粉丝关注你的工作动态。” “静姐,不了吧……”林煦安忍不住求饶,“我连朋友圈都不用,微博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不是会拍照吗,发照片总行吧?”常静见这人还想着讨价还价,又加大剂量,“《武则天》的宣传告诉我,他们后面的网络宣发会放在微博上,你没有微博账号,人家怎么找你?” 林煦安立马不说话了。 “而且现在很多演员会把联系方式放在自己微博主页上,这也是找工作的一种渠道。”常静补充。 林煦安认真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经常发微博的。” 常静知道他说了就一定会做,便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林煦安回老家的火车票是常静帮订的,因为他目前所有收入都要交给工作室统一管理。 等打车到了火车站,才发现常静给订的是商务座。 “静、静姐。”林煦安躲到没人的地方给常静打电话,说话都结巴了,“怎么是商务座……商务座的票价居然要1700一张!” 常静没好气地说:“好歹也是个艺人,难道让你去坐二等座?” “可是《武则天》的工资就没多少,这还没算要扣的税。” “煦安,现在你是老板,说白了,我和董大成都是在给你打工,你得学会转换自己的身份。坐贵一点的车厢又怎么了?以后你自己都能赚回来。” “当老板的压力真的好大……”林煦安越说越小声,“要不,我还是不休息了,等过几天就回北京吧,正好《江城风云》也该筹备了。” “你在担心什么,我会让你缺钱吗?”常静冷哼一声,“以后我们赚的,大头都是自己拿,只给公司分小头,比以前的分配方式可划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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