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万心里暗叹一声挺可笑的,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冰火两重天”吧?
但笑完他的心情又很快沉重下来。
周遭的声音莫名变得很遥远,良久的沉默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断开了。
“算了。”
缪万这辈子说过太多次算了,这一次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但又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他按住乌龙还紧握他不放的手,缓慢用力地拿开,垂着头,语气里竟然参杂着几点温柔: “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是我不对,说了让你难受的话,我跟你道歉。”
这人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一面不准别人道歉,一面自己转头就道起歉来。
但是他的一句认真的道歉可来之不易。
“你把我闹得大气喘不上来一口,我还你一脚不过分吧?不过分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平账,行不行?”
堂堂缪大少爷,何等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人,什么时候还像今天这样,自己把自己哄消气过,想来被他这样对待的人怎么也要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一辈子了。
然而乌龙却被他这番话说得有点后怕。
现在的他神经紧绷,谨慎得像一根临近最高磅值的弦,再受一丁点刺激就会马上绷断。
缪万真是要感叹自己的伟大了,今年的感恩节有很多人和他一起过,他心里有些隐秘地希望,明年还是这些人。
所以他哪怕再无法取舍,也不想真正和乌龙置气,置气的后果他可想而知,无非就是分道扬镳,但是他不想和乌龙分道扬镳。
他想象不了乌龙离开后的样子。
所以他没有固执地走向阳台,所以他始终听不到乌龙的辩解,会主动给他铺上一条完整的台阶。
所以也说了,他总是在温度适宜地环境下做错误的决定。
可当他再次望向乌龙的眼睛,那双眼里总是有他的存在的眼睛。 缪万心想,好像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于是他解脱般轻笑一声,自以为自己过场的话选得很好。
“所以我以前问你古时候的人易子而食,你为什么会哭?”
乌龙陡然狠皱起眉。
天知道每次他问这个事的时候乌龙的反应怎么都那么大,一问就急眼,缪万刚准备换个话题聊,既然他真这么介意那以后就少问吧。
缪万再次感叹起自己的用心良苦。
小狗使见了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居然还这样纯真,属实难得。
然而缪万心底很快又冒起一个疑问,他在心里左思右想了半天,再三思虑,最后还是不敌自己的好奇心。
他声音放得很轻,仿佛轻一点说话就不是自己亲口说出来的了一样。
他问:“不对吧,你怎么会亲眼见过?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先吃狗再吃人吗?”
逻辑正确。
乌龙心口压积已久的那口淤血笃然吐了出来。
地毯上顿时染上一滩红,这种场面缪万只在某些电影片段里看到过,活像是凶杀现场直接搬到他面前来了个现场直播。和谐法制的二十一世纪,正常人谁还能有幸看到大活人口吐鲜血的画面啊。
缪万脸色有点黑。
终于把淤血吐出来的乌龙总算能好好喘气了,他看到缪万的脸色就知道他肯定被自己吓到了,然后二话不说地上去搂住他。
“没事的,我没事儿,一口血而已。”乌龙靠在他身上不停地喘气,说到最初的问题,他想必须得赶紧解释了,但是想到这,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恸哭: “我,我是见过一个母亲刚生下孩子,才把他放在清水里洗干净,他的父亲就把他扔进沸腾的铁锅里……我……”
乌龙哽咽了,死命压制住即将流出的泪水,但还是于事无补。
他索性闭上眼,在心里继续把那句话说完。
我等了他六十年……
“……”那好像确实挺惨的。 缪万手悬在半空中,最后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以往那样,他声音很低:“我不提了。”
不提就是了。
然而当缪万目光瞄过一眼地毯,他心底又是一阵无奈。 这又要怎么跟管家解释。
可他殊不知这还不是最要紧的,等乌龙抽动的幅度小了一点后,他在他肩膀上稍微用力拍了一下,问: “你身子骨有这么弱吗?我以前踢个瘦猴子他都没多大事。” 说完他又有点心虚地补充说:“有这么夸张吗……”
乌龙捡起他话里的某个词,问:“你还踢过猴子?他们现在不是保护动物了吗?”
缪万啧了一声,又狠拍了一下他:“这只是比喻,说那个人瘦得像猴子而已。”
谁知这一拍像是直接拍到乌龙的痛觉神经末梢了一样,他立刻就哀嚎着软下腰。
缪万被他这一嚎吓得慌了神,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把他从身上拽起来左右打量。 结果横竖看着都没多大的事,缪万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在耍自己了,然后他皮笑肉不笑地捏住乌龙的下巴准备质问的时候,他看到了自己手上的血迹。
缪万的脸霎那间就白了。
他的脸色变化被乌龙看了个全,乌龙也顾不上疼了,张嘴想问怎么了,结果很快就被缪万两手按住肩膀,直接原地180°打了个转儿。
乌龙被转得一脸懵,刚要开口询问,缪万倒吸凉气的声音就传进他耳廓里。
被打断多次,他终于忍不住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缪万不答话,乌龙听着他的呼吸貌似有点不稳。
过了一会儿,缪万突然起身,命令道:“上衣脱了。” 乌龙习惯性地服从命令:“哦……啊?”
他坐在地上,疑惑地抬起头,只是缪万已经走开了,时刻他正在矮柜里翻找着什么。
“干什么啊?我只穿了一件哎,脱掉就没有了,这样不太好吧?” 缪万终于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提着一个小白盒走回来,语气不太好:“别让我说第二次。”
乌龙麻溜地脱掉了。
缪万回来后又在他身后坐下,乌龙背对着缪万就有点慌,老是想回头看看他要干什么。在第三次他企图转过身时,缪万发了火,他才老老实实坐直了。
“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他话音刚落,就感到后背一凉,一个小而柔软的事物轻轻擦过肩胛骨下的一块皮肤,见他没什么反应,缪万稍微用了点劲儿,乌龙顿时疼得往前躲,接连嘶了好几口气。
“还有感觉就行。”缪万收了劲,拿棉团仔细擦拭着乌龙伤口周围的血块污渍,语气冷然: “身上疼你自己都不知道吗?还要等我发现,难道它能自己长好?”
乌龙嘿嘿笑了两下,安抚他别生气。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缪万就很快想起这道伤是自己弄上去的,看到身为受害者的乌龙还这样没心没肺的笑,于是缪万后面就越来越沉默。
乌龙从这股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放在缪万身上就特别稀奇的情绪。
他在自责。
“你看我们每次聊以前的事情就会大闹一场,是不是因为往事暗沉不可追啊?”乌龙绕着弯儿安慰缪万说:“那以后我们干脆谁都不提以前的事情了,以后只说以后的事,好不好?”
缪万怎么会听不出他的用意,听到这话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还看宫斗剧了。” “我没看,我在你电脑的视频软件里刷到的。”乌龙把头往后仰着,“你说嘛,好不好?”
缪万把涂了药的纱布贴上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有回答他。
乌龙又问了一遍,头仰得更靠后了,最后他的后脑勺更是直接倚在了缪万肩上。
缪万无奈又好笑:“好,你先起来。”
乌龙凭着腰劲儿一下就挺起身来,他原本想直接转过身,被缪万严令制止住了,要求检查确保纱布安然无恙后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动作。
趁着缪万实在不放心又正好遇上强迫症发作,重新给他贴纱布的时间,乌龙想了想说: “那我们以后都有什么事做啊?”
对于规划未来的事情,缪万向来没什么兴趣,但是他看着乌龙不太聪明的后脑勺,还是决定不去扫他的兴。
缪万提醒道:“旅行。” 乌龙一拍脑门,仿佛刚刚才获得这段记忆一般:“对哦!” 缪万没说话。
很快乌龙又嘟囔一句:“你踢完我之后我连怎么被赶出家门都想好了,这件事早就不在我的计划清单里面了。” 缪万手上一顿,还是没理他的话。
“那个身份证也是,什么时候能办好啊?” “不知道,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哦……”
乌龙像十万个为什么转世成精一样,隔了一会儿又问:“你也有吧?我可以看看你的吗?” 缪万没答应:“没什么好看的。” 乌龙努努嘴:“我就想提前感受一下它的份量嘛。”
“……”缪万按紧纱布边缘的胶布,低声说了句:“麻烦。”
抛下这句话后,他就起身去拿了。
看着他的身影,乌龙总感觉缪万心里好像没那么烦了,居然真的依着他来。
不过转念一想,这好像和他烦不烦也没多大关系,以前他不烦的时候貌似也不会这么依他,转性了吗今天?
乌龙正想着他这样是为什么呢,身后突然扔来一张小卡片,正正好好掉进他怀里,他拿起来一看,是缪万的身份证。
“好帅气的照片,但是不如本人帅。”乌龙张口就是夸,看见下面那排数字,他好奇地问:“下面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啊?430100……” “身份证号,每个人的都不一样。”缪万顺带去喝了口水,说话的语气都没那么干涩了。
乌龙哦了一声:“这些都是乱编的吗?还是按照办理的时间依次排序的?” “不是。”缪万说,“每一段数字编码都有不同含义。” 乌龙紧接着问:“什么含义?”
缪万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就在乌龙以为他叹气后又要开始骂他麻烦时,缪万竟然不可思议地开始解释说: “前六位是区域代码,表示所处城市;七到十四位是生日代码;十五到十七位是个人代码;最后一位是校验码。”
对于这种已经有答案的问题他总是回答得很模板化。
94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