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出乎他的意料,顾以诚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迅速走开几步,把未燃的烟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回过头,笑容灿烂,“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看你。”文清让说。 “行,那我请客吧。”顾以诚说着,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伞,手指相触的瞬间,同文清让记忆中某个时刻莫名重叠起来。 文清让对这一带的街边小店不怎么熟悉。在一个普通的星期二晚上,同刚见过两面的后辈在迷宫一样的昏暗小巷里穿行,实在是奇妙的体验,但并不令人反感。 不知为何,这种情景让他产生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顾以诚带着他在微风细雨中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家居酒屋门前。 年轻人轻车熟路把伞放到门口的架子上,掀开印着招财猫的帘子,迎面扑来清爽凉意。 “诶,小帅哥来啦,”看老板娘热情打招呼的架势,顾以诚应该是这里的常客。她瞥到跟在他后面进来的文清让,表情有点意外,“今天有朋友?” 顾以诚冲她笑了笑,转向文清让,指着角落里的位置,“坐那边可以吗?” 另一桌的两个年轻女孩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去。 文清让落座后环顾了一圈四周。店面不大,此刻除了他们以外只有三桌客人。墙上贴满昭和风格的复古画报,耳边隐约飘着八九十年代日本老歌的旋律,环境安静,适合独坐或者和朋友聊天。 服务员端来两杯大麦茶,文清让拿过杯子喝了一口,问道:“怎么忽然要请我吃饭?” 顾以诚答得乖巧,“谢谢您给我送伞。” 对面的人闻言笑了,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那不是应该我请你么。” “没关系,下次再请我好了,”顾以诚掏出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您想吃什么,我来点吧。对了,这家的茶泡饭还不错。” “你看着点就好,我没什么忌口的,”文清让随口问,“你不是中法混血么,怎么喜欢吃日料?” “其实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只是日料店的氛围适合一个人吃饭,我从小到大经常自己吃饭,习惯了。” 顾以诚没抬头,手指在点单页面熟练划过,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文清让怔了怔。 以自己对顾以诚的印象来判断,对方气质出众,教养良好,看得出家境还算优渥。下午在拍摄现场,他是被注目的焦点,魅力展露得亦恰到好处,那些工作人员小姑娘语满脸兴奋,偷偷拿手机拍了不少照片。文清让与他站在布景前摆姿势,视线落到身侧年轻人身上时也觉得赏心悦目。 文清让下意识认为对方是那种被光芒笼罩的宠儿,此刻想起方才他身上不合时宜的孤独感,品出些别的滋味,但不便也没兴趣打听别人的家庭情况。 好在顾以诚把谈话的氛围拉了回来。他下过单,把手机搁在一旁。 “上次我在日本旅游的时候去过一家网红拉面店,是那种单独的小隔间,自己在机器上点单,服务员从窗口把面递过来,整个过程都不需要和人交流,还挺有意思的。” 文清让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你去过很多国家?” “也没有,”顾以诚回忆,“在英国上学的时候会去欧洲各个地方转一转,但回这边待着更开心一点。” 听他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另一半血统所属的故乡,没有太多感情。 文清让隐约有了猜测,“听你说话,像是北方人。” “听得出来么?”顾以诚笑起来,“我小时候在巴黎住过一阵子,但没什么印象了,上大学之前基本都是在燕城生活的,算燕城人吧,不过我其实没什么归属感……总觉得燕城的氛围束缚太多,不够自由,这点华城要好很多。” “华城的氛围确实不错,音乐剧也是在这边发展得比较好,”文清让颔首,“不过我当年倒是因为想自由一点,大学选了离家远的燕戏,果然还是距离产生美。” “我家离燕戏不远,不堵车的话公交二十分钟。我在燕城看过您好几部剧,除了《深渊镜》,还有《沉舟》和《暴风雨》……对了,还有和平剧院演的那部《游园惊梦》,”顾以诚说,“那附近一带这两年拆得差不多了,在建商场和写字楼。” 迎着他的目光,文清让有些意外地笑了,“感觉你看过我不少……黑历史?” 店里的气氛令人放松,文清让也乐于卸下前辈的姿态,聊些无伤大雅的话题。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顾以诚眸光闪烁,“那时候还在台下看您的演出,现在居然能在一个剧组演戏。” 这话里藏着不止一种意味,文清让思绪却稍微飘远了些。 距离他入行确实很久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不少熟人早已转行。 音乐剧是舶来品,起步晚,在这片不适应的土壤艰难生长,发展到现在不能说毫无起色,但依旧温吞,在日渐下沉的快餐文化市场中,显得格格不入。 业内朋友曾和他打趣:他们这一行,老演员留不住,新人不愿意来,属于先天不足后天畸形。 没必要和年轻人说这个,没人喜欢被泼冷水,尤其是在满腔热情的年纪。 “是啊,”他说,“缘分很奇妙。” 服务员这时把菜陆续端上来,除了顾以诚力荐的茶泡饭,还有常规的定食,烤物,以及其他小食,两人之间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文清让看着眼前至少是三人份的菜量,有点无奈,他看出顾以诚故意没挑太贵的店,自己不好拒绝。不过反正他们要在同个剧组共事,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多,找时间请回去就是。 他们吃着饭,随便聊些有的没的,又提到即将要开始排练的《道林·格雷的画像》,由此发现对方已经在第一时间看过剧本。 “这部剧的歌很抓耳,”文清让评价,“就是剧情……” 顾以诚自然接上,“有点碎,尤其是道林几个阶段的转变比较突兀。” 音乐剧要用歌串起剧情,很容易出现叙事的割裂感。若是这部分节奏把握不好,很多观众就会在走出剧场后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部剧到底讲了个什么东西。 对方一语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令文清让多了些许好感。他微笑着点点头,“嗯,不了解原作故事的观众,看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点意识流。” “对,我想尽量用表演细节让观众理清角色的逻辑,不太希望他们带着过多预设来剧场,如果看剧之前都要做功课的话也太累了,享受演出才是最重要的。” 顾以诚不时会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态,谈到戏时却很真诚。文清让同他聊天,觉得松弛,与后辈相处时鲜少有这种状态。 “也不用压力太大,无论怎样,总会有人不喜欢。如何解读是观众的自由。” 桌上的手机亮了,文清让扫一眼,拿起来解锁,手指敲击屏幕,大概是在发信息。 暖黄灯光下,他眉目如画,弯成柔和的弧度。 他身上有种温和的包容,但乍一看平易近人,想走近时才能察觉到疏离感。顾以诚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与那种春风般拂过每个人的和煦不同,是专属于谁的温柔。 顾以诚一时五味杂陈,好奇心占了上风。文清让没公开过自己的感情状态,不好判断是哪种可能,但那种温柔又仿佛与情欲无关。 店里的音乐换成了《Eyes on me》,空灵女声低吟浅唱,缓缓流淌在空气中。 「So let me come to you Close as I wanna be」 顾以诚默默拿过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 这顿饭不知不觉吃到了十点多。顾以诚算时间,地铁换乘可能会赶不上末班车,于是叫了个车,定位到前面路口。 他和文清让朝那边走,夜风依旧潮热,大概因为下过小雨,没有那么闷了。 行至路口,文清让说:“那我往地铁站走了。” 顾以诚想到明晚自己的剧,要提醒他吗?多少有些刻意了。 正纠结,文清让主动开口问道:“明天我是不是直接去前台拿票就可以?” 顾以诚松口气,又生出点失落。文清让善于照顾他人感受,自然不会忘记这种事情。 他待所有人都一样体贴,倒是微妙对应了《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画家对亨利勋爵的评价:对人人都喜欢,亦是对人人都漠然。 “嗯,我打过招呼了,提我名字就行,”顾以诚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摆摆手同他道别,“明晚见。” “好,”文清让似乎心情不错,语气里带着愉快,“明晚见,以诚。” 声音很轻,落在耳边时顾以诚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待回过神,对方已经走远,身影融入夜色中的人群。 车还没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细细咀嚼最后那两个字,决定不把加速的心跳归咎于大麦茶。
第9章 道林·格雷的画像(6) 《迷雾》和《仲夏夜之梦》的演出场地都在云端艺术中心,文清让每次来去匆匆,倒是想去看一场,一直没抽出时间。 他早年只演戏,近几年也开始兼任制作人,需要更积极地了解业内新动态。 类似的沉浸式戏剧其他公司不是没做过,但在《仲夏夜之梦》之前基本是昙花一现,反响平平,像《迷雾》这种热度口碑双丰收的更是前所未见。热搜的影响是一方面,剧目本身总有亮点可寻。 《迷雾》的定位是“环境式音乐剧”,与沉浸式的剧目又有所不同:在沉浸式演出中,观众和演员都可以自由流动;而环境式的现场,观众座位是固定的,只是相较于传统舞台更为紧凑和灵活,几乎所有的空间都是表演兼观赏区域,演员不时会置身于观众之间。有部分粉丝为了近距离接触喜欢的演员,反复买票观看同样的剧情。 晚场演出七点半开始,文清让戴着口罩,在七点二十五分进场。 检票的女孩抬头看一眼,不知是不是认出他来,递还票根的动作迟疑片刻。 文清让刚要往前走,对方又塞了东西过来,“您的证物,请拿好。需要毯子的话请找场内工作人员。” 空调确实开得很足,文清让乍一进场,有点冷。 剧场风格有种19世纪欧洲的感觉,布景分为三处,会客厅,酒馆和街景。街景区的座位最多,设计成长椅形状,高度呈阶梯式递增。剩下的位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会客厅和酒馆的吧台后面,分别做成了扶手椅和高脚凳。 文清让在staff的引导下落座,他的位置在街景区的第二排,不算最近但视野很全。 场内这会基本坐满了,百分之九十都是女观众,不少人好奇地打量他。 文清让往会客厅布景那边扫一眼,看到一个同样显得突兀的身影——戚风应该早就注意到他了,此刻右手半抬不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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