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在努力克制嘴角的笑意,表情看起来多少有点诡异。她把海报小心卷好,放进随身背着的大号帆布包,忙不迭地走了。 - 这个剧院附近不太好打车,走出一段路,顾以诚忽然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文清让不明所以,也停在原地,循他目光看去,一个欧美长相的金发女人正挽着身边的男伴走过来。女人目测四十多岁,美得很耀眼,妆容精致,披了件款式时髦的呢子大衣,无惧初冬温度穿着丝袜配高跟鞋。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并没有注意到目不转睛的顾以诚。他没说什么,望了一会他们离开的背影,收回视线。 “刚才过去那个人是我妈,好久没见她了,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还挺巧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主动对文清让解释。 看得出顾以诚认识那两人,但这个答案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女人身边的男伴也是典型的西方面孔,显然不是顾以诚的父亲,结合顾以诚之前有意无意透露的信息,多少能对他的家庭情况有所判断。 对方平静语气里透出冷漠,看起来满不在乎。文清让却在方才注意到他的眼神,或许还是藏着点期待。 “不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她应该也不是很想看见我,我对于她来说挺多余的吧……”顾以诚垂下眼睛,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声音闷在围巾里,“从小就是。” “走吧哥,我们去前面打个车,”他换了副乖巧面孔,“我有点饿了。” 文清让也不再问,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他,“先垫一下吧。” 是块黑巧,顾以诚含在嘴里的时候,却觉得有甜味融化在舌尖。 - 燕城的铜锅涮肉与冬天是绝配,炭火烧得旺,鲜嫩肉片蘸着小料下肚,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吃过饭,众人带着一身热气出来,其他人回了酒店,顾以诚在本市有住处,剧组没给他订房间。 父亲再婚后,给他买了套小户型,算是用物质补偿这些年缺失的关心,再者也确实不方便继续住在一起。顾以诚在英国读了三年大学,毕业后又参加选秀,去华城演戏,其实很少回来住。 保洁几天前刚来打扫过,房子一尘不染,甚至有些过分干净——冷色调极简风格,除去最基本的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摆设,一眼望去总感觉缺了生活气息。 顾以诚脱掉外套和鞋子,躺进沙发。 《道林·格雷的画像》官博发了今晚返场照,@本场卡司,他点个赞,又随手点开私信,下划几条看见一个精修摆拍的头像,有些眼熟。 【@Yuki雪:hello,我是赵映雪~你在燕城待几天呀?找个时间把在本地的同学们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顾以诚没回复,退出了微博。 中学时代的记忆在他心底沉寂已久,如今一些片段再次浮现:那时的生活是本乏善可陈的日历,他麻木地撕掉每一页,今天或者昨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直到那晚,他走进剧院,看见舞台上的一束光。 作者有话说: 第一部 分快结束了……存稿就和钱一样,辛苦攒几个月瞬间用光(抹泪)
第25章 道林·格雷的画像(22) 午后课间的教室,几个学生凑在窗边有说有笑,青春气息肆意飞扬,比洒落的阳光更为明亮耀眼。 16岁的赵映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边围着几个人。 “小雪~周日要不要去木樨路新开的这家密室玩?我看主题好像挺有意思的。”说话的圆脸女孩顶着一头厚刘海齐耳短发,正拿着手机展示页面。 “看着不错哎,”赵映雪扫两眼,来了兴趣,转头问,“密室去不去?” 她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俏皮的高马尾,随动作在阳光下划过一条弧线。 “周日我要补课啊,雪姐——”被她点到的男生一脸哀怨,故意拉长了声音。 “那没你事了,学霸,”她姿态高贵地摆摆手,“滚吧。” 男生和其他几个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方才的圆脸女生往教室后排看了一眼,小声提议,“要不,问问顾以诚?” 最后一排旁边的窗帘阻隔了阳光,构成一方阴暗的角落。少年躲在那儿,低着头读一本书。 他的五官底子仔细打量其实看得出精致,但因为胖的缘故挤到一起,冲淡了原本的立体感,再加上满脸的痘印,乍一眼望过去称不上是好看的长相。 赵映雪跟着瞥了一眼,嗤笑出声,“算了吧,他都不怎么说话的,和他一起玩多无聊啊。” 圆脸女生表情有些尴尬,拉了拉赵映雪的衣袖,冲她使眼色。后者明白对方的意思,音量不降反升,“唉,当时开学之前我听说班里有混血,还以为会来个帅哥呢……” “但我听说他妈妈长得很漂亮,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听说他妈妈天天换男朋友,哪有时间来我们学校啊。” 不知谁八卦兮兮地说了一句,旁边两个男生加入哄笑的行列。 那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顾以诚的耳朵。他把头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面前的那本书里。 八卦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妈妈做什么的,好像是个模特?” “是那种正经模特吗……” 顾以诚微微发抖,捏紧了手中的书,指节泛白,有种把它扔出去的冲动。 不知道这个角度能不能砸中…… 在他犹豫的片刻,忽然响起的上课铃打断了教室里的高声谈笑,少年少女们迅速弹回自己的座位,周围响起一片翻找课本的窸窣声。 顾以诚依旧盯着眼前书页上的几行字。 「我不是这里的人,也不是别处的。世界只是一片陌生的景物,我的精神在此无依无靠。一切与己无关。」 讲台上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教师开始讲解《劝学》,让学生们认真做笔记。顾以诚觉得她不停开合的嘴唇里,仿佛冒出了一串串无意义的气泡。 这里像片令人窒息的深海,他是那条唯一不会在水里呼吸的鱼,不断下沉,拼命呼救,没人听得到。 父亲没有送顾以诚去国际学校,他一直和燕城本地的孩子们在一起上学。在学校里,顾以诚是个异类,他的混血长相并不是关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性格。 “合群”仿佛是这个环境下被默认的处世法则,那些内向寡言,独来独往的人会被视作怪胎,若是再有软弱可欺的好脾气,便成为众人议论和取笑的对象。 那些孩子们起初还有些顾虑,后来见顾以诚既不当面同他们对质,事后也没有告知老师或家长,愈发肆无忌惮。流言蜚语如同无数把扎向他的钝刀子,一点一点割进肉里,时间久了也感受不到什么痛了。 少年时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灵魂脱离麻木的躯壳,孤独地在虚空中飘荡,没有来处,也不知归处。 那么,彻底切断自己与这里的联系,是不是就能逃离了?顾以诚不止一次萌生出类似的想法,此刻这个念头又在脑中盘旋。 至少先熬到这个周六吧,他这样想着。自己从两周前开始,就在期待这一天。 下课铃一响,顾以诚偷偷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屏幕上有一条新短信的提示,待看清内容,他的笑意僵在唇边,又慢慢垮了下去。 是母亲发来的,说她这周六有事,不能来见他了。 隔壁传来水声,有男生在敲他这扇门,不耐烦地催促里面的人快点。 顾以诚在输入框里用法文写了句没关系,把手机藏回校服上衣口袋,收起多余表情,推门匆匆出去,留下方才的男生在背后骂骂咧咧。 他甚至不记得这是母亲第几次失约。他不断试图从虚无中抓住一点微弱的希望,反复落空。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荒谬的错误。 他从亲戚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勉强拼凑出了父母当年的故事,他自己也是这谈资的一部分,活在那些冷眼和讥笑中。 - 青年那时候刚刚硕士毕业,从美国回到老家燕城,时差还没倒过来,母亲便推他去和相亲对象见面。 对方是个燕大博士,不出意外毕业后会留校任教。青年彼时年轻气盛,又有出色外貌做资本,觉得这种一身书卷气的姑娘太寡淡,简单吃个饭便把人送回家,转头约了朋友去酒吧。 在那里,他的视线穿过昏暗光线下的男男女女,停留在吧台边风情万种的金发女郎身上,于是端着绅士风度走上前,请她喝了一杯。 青年的父母得知他们恋爱后,态度强硬地表示反对。他大概是按部就班过了太多年,那时候忽然有种迟来的叛逆,非要和一见钟情的女友结婚。他同父母争吵无果,两人索性私奔去了法国。 听起来像部电影的开头,现实却将浪漫滤镜击得粉碎。爱情毕竟不能当饭吃,孩子出生之后,青年迫于生计,带着妻儿返回燕城。 顾以诚的祖父母毕竟心疼儿子,不舍得和他彻底翻脸,但并不待见法国儿媳妇,连带着对名义上的孙子也看不顺眼。顾以诚的母亲是个模特,工作时间不固定,父亲要继续读博,他小时候基本都是育儿嫂在照看。 这对年轻夫妻之间的矛盾逐渐显现出来。恋爱时浪漫至上,婚后却不得不面对鸡毛蒜皮的琐碎,荷尔蒙催生的激情褪去,文化代沟和观念差异暴露无遗。 顾以诚四五岁的时候,经常听到父母用英语混杂着各自的母语吵架。他当时其实不完全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但小孩子对于情绪很敏感,察觉到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加上总有幸灾乐祸的亲戚见到他便会逗几句,说你妈要扔下你啦,导致那段时间顾以诚晚上听到一点响动就会惊醒,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看到隔壁房间的母亲还在,才放心地回去睡觉。 但母亲还是在他六岁的某天,拉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了。 临行之前,小男孩拼尽全力抓住她的衣服,哭着用法语一遍遍重复:妈妈,不要走。 他已经不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印象中她只是俯下身亲了亲他,说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起初,小男孩经常坐在门口等,后来好像渐渐明白,那并不是一句承诺。她不曾给予自己爱的承诺,这个家里任何人都不会。 如果不被期待,又为什么让他降生到这世上呢。 - 晚自习前,顾以诚窝在角落里安静读完了那本《局外人》。他合上书页,转头去同班主任请了个假,说自己不舒服要回家休息,对方没有怀疑。 是时候将那个反复折磨他的想法付诸实践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他草率地来到这个世界,离开时也无需任何仪式感。
第26章 道林·格雷的画像(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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