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转眼间就打到初夏,丢掉的四城已收回两城,陆寂和郑樱的信也已厚厚一摞。 长安城遍地落花时,谢微星不知第几封回信随嵇城捷报一同递进陆寂手中。 陆寂连忙拆了,他以为还会看到谢微星长篇大论同他说些最近的见闻,可没想到拆开来却只有薄薄一张纸。 上头是“殷钊”的全身画像,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 我在大辽很想你。 陆寂:“……”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将纸翻来覆去看,最后不得不失望地确定,只有一幅画和几个字。 正当他疑惑时,却听见前来送信的小兵“噗嗤”一声笑开。 陆寂不解地看去,面前的人毫无形象蹲在地上,边笑边捶地,将地面捶得“啪啪”响。 兜鍪遮挡下看不清脸,可那声音陆寂早在梦中听过千次百次,他半是欢喜雀跃半是不敢置信喊出那个名字。 “谢微星?” 谢微星将兜鍪摘了,露出一双绿眼珠,“没想到吧?哈哈哈——” 话音未落,便被陆寂用力拥入怀中。 笑声戛然而止,谢微星怔愣片刻,而后缓缓抬手,在陆寂后背上拍了拍。 谁都没说话,过了良久,陆寂才慢慢松手,克制地后退一步,“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谢微星没心没肺,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我也是偷跑回来的,想你了,便趁着嵇城大捷回来瞧瞧,过两天就走。” 陆寂将他打量过一遍,突然抬手,指腹轻轻搓去他鼻尖的尘土。 谢微星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跑了一路,浑身是土,加上出汗又臭又脏的,陪我去泡个池子,我们边泡边说。” 陆寂没听清谢微星说什么便答应下来,待站在雾气中,想起泡池子还要脱衣裳,这才生出退缩之意。 “你、你先泡,我去差人准备干净衣裳。” “你害羞什么?”谢微星将陆寂拦下,去扯他的腰带,“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泡池子吗?怎么长大反而拘束了?” 陆寂抬手挡了挡,嘴唇无助地张开,却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 谢微星那边已经脱了个干净,露出精壮干练的身体,他朝陆寂挑挑眉,异族相貌做这样的表情比汉人更加风流。 “我先脱总行了吧。”说罢他跳下水,扶着池沿浮浮沉沉,“快点下来,水都要凉了。” 隔着水雾,陆寂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落在谢微星裸露的肩头。 他犹豫片刻,磨磨蹭蹭褪去外衣,穿着里衣下了水。 谢微星有些无语,“不过是几月没见,你怎么又同我生疏了?” 陆寂已被逗得无力思考,他摇摇头,迟迟无法言语。 谢微星那对好看的眼珠咕噜转了几下,他走到陆寂旁边,苍劲有力的胳膊勾住对方的脖子,往自己身边一带。 “你看,我们同为男子,你有的我也有,你瞧我就像瞧见了自己,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他透过水面往下看了眼,在陆寂耳边吹了个响亮的流氓哨,“可以啊!” 陆寂不明所以随着谢微星的目光低头,那条可怜的单裤不知何时已经落在脚踝处,由上至下看去,一览无余。 他浑身一震,慌忙转身躲开,却听见身后响起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谢微星拍着他的背,笑得眼泪汪汪,“夸你呢,你躲什么?” 手心的肌肉愈发僵硬,陆寂许久没出声,谢微星终于意识到这样一个玩笑对陆寂来说有些过分,他讪讪放下手,干咳一声。 “小黄毛……你生气了?” 陆寂僵着手脚一动不动,打定主意不想搭理他。 谢微星又凑到陆寂身侧,弯着腰,由下至上看去,“真生气啦!” 陆寂:“……” 他认识萧远桥时就知道的,这人没个正形,浪荡得很,小时候只觉得先生是个潇洒恣意的风中过客,没想到如今竟越来越过分! 把人逗生气了又没人帮他哄,谢微星只好低着头,耐着性子道歉。 “别生气啊,跟你开玩笑呢,我也是习惯了,在我老家有好多沐浴池子,男子一间,女子一间,大家都光着身子,互相搓背聊聊大小,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陆寂终于有了反应,他觉得不可思议:“很正常的事?” 谢微星倒是坦然,凑得更近,“对啊,都是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害臊的?就是在肃城,也是烧一锅水几十个人一起洗,想讨点热水都讨不到,哪还顾得上害臊?” 陆寂又躲了躲,身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他紧张到眉心突突直跳。 谢微星有心想同陆寂消除隔阂,非要掰着陆寂的肩膀,垫脚去看。 陆寂来不及挡,一时不察竟真的叫谢微星看了去,他猛地挣开,双手捂着腿间,匆匆逃去池子一角,背朝外藏起来。 谢微星:“……” 他也没料到陆寂泡个池子还能起反应,支吾半天才结结巴巴开口:“洗澡嘛,突然站起来也是常有的事,你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很正常。” ◇ 第68章 两道闪电砸清明,接连弃城遭问罪 若谢微星早知道陆寂对他生了那些不干不净的心思,他绝对会老老实实闭嘴,而不是脑子一热脱口问出“要不要先解决一下”这种问题。 但他迟钝到没发现陆寂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对,转头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当天夜里又滚上陆寂的床。 陆寂不敢再与谢微星同睡,又不好直接赶人,他站在床边犹豫片刻,问道:“你不回殷家吗?” 谢微星挪去床里侧,给陆寂留出空,顺势拍了拍,“不回,你是不知道在殷家睡会发生什么,太危险了……” 陆寂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收紧。 “这一路马不停蹄实在困乏,我先睡了。”谢微星翻了个身,却总觉得后脑勺不舒服,他左右晃晃,那种不适没得到缓解,反而愈发强烈。 他有些烦躁,干脆支起上身将枕头掀了,露出下头的东西。 两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那里端端正正摆着一本册子,约有两指厚,上书四个大字:春宫秘画。 陆寂已记不起是何时把东西落在这儿的,他脸色突变,张皇失措伸出手,可谢微星却更快一步,已经将册子高高举起,顺势躲去他抓不到的地方。 “你小子,居然看春宫图?”谢微星咧着嘴笑,困意也一扫而空。 “谢微星,还给我……”陆寂语气惊慌,细看下指尖在微微颤抖。 谢微星故意抓着册子甩来甩去,坏心眼地揶揄调笑:“奇怪?你怎地如此慌张?看个春宫图而已,又没说不叫你看。” “给我。”陆寂又说了一遍,目光随着谢微星的动作来来回回,他心中默念着,祈祷谢微星千万不要翻开,可往往事与愿违。 “你也算是开窍了。”谢微星感慨一句,顺手翻开,津津有味看起来。 可这春宫秘画是越看越不对劲,待看清上头纠缠的并非男男女女,而是清一色的男子时,谢微星笑容逐渐僵住,呲起的大牙也慢慢收回去。 “……” 怎么全是男的? 这不对吧兄弟? 他不信邪,又接连翻了好几页,虽然画得粗糙,但一个人一根,两个人两根,这么简单的算数题他还是会算的。 除非其中一人天赋异禀,能长两根。 陆寂闭了闭眼,他死死垂着头,已不敢去看谢微星现在是何表情。 殿中霎时弥漫上一股尴尬的气息,谢微星傻愣在那里,向来转动飞快的脑筋锈住一般,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他若无其事合起册子,端端正正摆回原来的位置,一本正经叮嘱道:“往后莫要藏在枕头下面了。” 陆寂一声不吭,只能瞧见露在外头的耳朵连带双手都是红的,他夺似的抓起那本春宫秘画,脚步虚浮匆匆逃离,这一走便是整晚。 而铁直如谢微星,他瞪着大眼躺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才仿佛被一道闪电砸在天灵盖,“蹭”地坐起身来。 陆寂喜欢男的? 这窍开得也太先进了。 倒不是歧视,喜欢某个人本就是个不可控的自由选项,可那是陆寂啊,这种心情,这种心情…… 谢微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若非要举个例子,就像听说谢献书与程屹安搞在一块,能接受,但无法立刻接受。 也是他自己犯贱,本以为发现了陆寂的小秘密,没想到是个大秘密,这下倒好,又把人给吓跑了。 他盯着右手看了会儿,突然抬起左手,“啪啪”扇起来,边扇边小声骂道:“叫你犯贱!叫你犯贱!” 正骂着,外间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谢微星连忙掀起床帐往外看去,猝不及防同陆寂对视在一起。 陆寂没想到谢微星这会儿竟醒着,他目光闪躲几瞬,又要转身逃跑,却被谢微星出声喊住,“小黄毛!”脚步停顿。 “你跑什么?”谢微星光着脚下了床,他看着陆寂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我今晚就得走了。” 陆寂不敢转身看他,语气却焦急许多,“为何这样仓促?” 谢微星解释:“这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耽搁十天,哪有军中主将十几天找不见人的?” “回来瞧瞧你,长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他咬咬下唇,“殷家我先不回,郑樱那边你帮我照看着,待我把最后两城收回来再去见她。” 陆寂满心苦涩:“是为了躲我么?” 谢微星一个头赛两个大,连忙否认:“你怎会这样想?喜欢男子并非什么怪事,你无需难堪,若是有钟意的人,也可同我说,我替你把关。” 陆寂愈发苦涩,那种感觉从胸膛蔓延到四肢,游走在舌尖,苦得嘴唇都是麻的。 谢微星当真不懂吗?那些春宫册子是为谁看的?一夜未归又是在躲着谁? 谢微星当然不懂,一来他将陆寂从小养到大,看待这件事时多少带些长辈的姿态,二来他浑身上下的筋全是直的,弯不了一点,所以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说着不回殷家,临走前,谢微星还是偷偷摸摸去看了眼,瞧见郑樱挺着大肚子面色红润,也算放心,这才一扬马鞭,急转北上。 而直到回了肃城,第二道闪电才姗姗来迟,再一次砸在谢微星天灵盖上。 他突然梦到同陆寂泡池子那天,陆寂那闪躲的表情,压抑的眼神,赤裸的反应,硬生生将他从睡梦中砸醒。 陆寂不会是对他有想法吧? 这小兔崽子!对着殷钊这张脸也能硬? 这就更不对劲了,谢献书跟程屹安搞在一起他能接受,但谢献书要来搞他是绝对不可以的。 陆寂也不可以。 他急于求证,于是大半夜爬起来,拿出陆寂给他寄的每一封信,逐句读过,于字里行间揣测意图,那是些再正常不过的话,谢微星并未察觉任何异样,直到他将郑樱的信打开铺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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