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执是独生子,父母非常传统,还坚持着老观念,家中唯一的男丁必须担负起传递家族香火的重大任务。这导致他根本不敢让父母知道他的性取向,也想象不出将来要如何交代。 “你呢?”汪执道,“家里什么情况?” 杨樵见他这么坦诚,自己就也说了:“我家里已经知道了,他们应该不在乎什么香火。只是我爸和我的关系,现在处得很僵,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汪执听他简述过后,却很羡慕他,道:“你父母至少都在试着接受,有这样的父母,你真的很幸运啊。我父母将来如果知道,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他们直接疯了,要么他们就会来逼疯我。” 杨樵听他这样说,充满了同情,同时心里忽然间对自己的境遇认知,变得开朗明快了起来。 汪执说:“让我猜猜,是不是你喜欢上了谁,被你家长看出来了?”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向烧烤摊那边。 那里的薄韧正一边郁闷地烤肉,一边也在望向他们这边。 杨樵否认道:“没有。” 汪执收回视线,正色道:“如果能不喜欢直男,就还是离他们远些吧。大家都说喜欢上直男,会很惨。” 杨樵再次否认道:“我真的不喜欢薄韧。” 汪执笑道:“咦?我提薄韧了吗?” 杨樵:“……” 汪执说:“你是1还是0?” 啊?可以这样直接问这种私密问题的吗?杨樵被问蒙了。 汪执打量他,说:“看起来你有点像0,不过这也难讲。” 杨樵说:“那你是什么?” 汪执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是1。” 杨樵依样画葫芦地回击道:“看起来你也像0,不过这确实很难讲。” 汪执笑了起来,末了说:“学弟,你要好好学习,一定考所好大学,像我们这种人,应该早早懂得,要比别人更努力,才会有机会真正把握自己的人生。” “我明白。”杨樵知道这是真正的肺腑之言了,道,“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不正经,又好像真是个正经人?” 汪执愣了下,道:“我看起来很不正经吗?哪里不正经?” 杨樵也说不上来。 汪执说:“没准这就是你的雷达感应。我绝对是个正经人……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杨樵做出“请讲”的表情。 汪执:“……嗯。” 他却忽然难以启齿,这么直接说出来似乎会让他很尴尬,他拿出手机来,道:“加个微信吧。” 杨樵扫了他的码,两人加上了微信。 这一切,都落在薄韧师傅的眼中。 加完好友后,汪执大概觉得聊得够多,就又去闲逛了。 杨樵独自来到烧烤摊前,已经有烤好的肉串放在边上。 “好香啊,”杨樵由衷赞美道,“你太厉害了!” “哼。”薄韧大声冷哼,把不爽挂在了脸上。 “怎么了?”杨樵道。 他极力镇定,想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别无二致,可是越如此,越明摆着他心里有鬼。薄韧也看出来了。 罗林在旁边吃着一串烤肉,帮忙递东西给薄韧,但吃一堑长一智,罗林完全不想再次作为特殊嘉宾出演这两人之间的任何闹剧。 薄韧翻动食物,问:“你和汪执聊什么了?” 刚才还叫人家“哥”呢,现在就恶狠狠直呼其名了。 杨樵道:“闲聊天。我问了他高考的一些事。” 薄韧目光如炬,知道杨樵一定没说实话。 杨樵还不知道漏了馅儿,兀自嘴硬:“真的,他考上那所985,我也很喜欢。他有不少有用的经验……就、教了教我。” 薄韧道:“都教了你什么经验,说来我听听。” 杨樵道:“你又不上文科班。” “是呢,”薄韧说,“我也考不上你喜欢的985。” 杨樵彻底不会了,他刚从汪执那里听了太多他从没听过的话,要处理的信息太多了,有点应付不来薄韧。 薄韧阴阳了一句,却又像看开了,没再继续闹下去,很寻常地问:“饿不饿?想吃玉米吗?先给你烤一节玉米。” 杨樵道:“好,我最喜欢吃烤玉米了。” 旁边罗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好没有跟着掺和。 邹冀闻着烧烤香味,带领顾遥等女同学一起回来,他整个人春风拂面,今天显然是取得了满意的进展。 众人也都陆续回来了,分食薄韧烤好的肉串和蔬菜,没干什么活,但完全不吝啬赞美,所有人都对薄师傅和罗师傅的手艺给与了很大肯定。 罗师傅不居功,撇清说:“我只递了递调料,什么也没干,全靠薄韧。” 众人又都献上只给薄师傅的独一份赞美。 薄韧给邹冀打了个眼色,邹冀明了,走开了一下,再回来时,就端出一个大蛋糕。 顾遥刚才就已经听邹冀说过,当即鼓起掌,道:“杨樵,生日快乐!” 其他人这才知道今天居然还有位寿星,也忙都一起鼓掌欢呼起来。 杨樵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个环节,他自己对于生日都不太重视,没想到邹冀居然做了准备。 邹冀把蛋糕放在简易餐桌的正中,见杨樵感动地看着自己,忙解释道:“这是饼干给你准备的啊,和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帮忙去寄存在了营地的冰箱里。” 杨樵大感意外,薄韧一整天也没有提起过他生日这事,而且这蛋糕裱花特别精致,看起来就很贵。薄韧那存钱的铁皮盒子,别是给掏空了。 薄韧看着杨樵,一脸“还是我对你最好吧”的表情,还隐约带着点怨气。 杨樵也不知该说什么,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有些话他也不好意思说。 去逛了一圈的汪执走了过来,站在学弟学妹的外围看着。 顾遥说:“要点蜡烛,要吹蜡烛许愿的啊,蜡烛呢?” 邹冀忙把蜡烛找出来,交给薄韧,薄韧把那个“16”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又接过邹冀递给他的火柴,要点蜡烛,发现这盒蛋糕店配的火柴,不知道什么时候浸了水,已划不着了。 “可以找营地借一下吧?”顾遥对邹冀道。 邹冀正要去找工作人员,汪执朝着薄韧,递上了一个打火机,薄韧也只得接过,点了蜡烛。 “好好许个愿,”汪执对杨樵道,“一定能实现的。” 杨樵回了他一个微笑。 “……”薄韧敏感地察觉到两人在打什么暗号。 是什么意思?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餐桌很矮,杨樵俯下身,单膝着地,对着那格外美丽的蛋糕,默默许下了十六岁的心愿。 他吹熄蜡烛的同时,恰好河畔一阵风吹来,苍穹星海映得河面波光粼粼。 小广场上传来悠扬的竖琴声,而后是大小提琴二重奏,原来已经在放露天电影,剧目是《阿甘正传》,此时响起的正是那一首随着羽毛飞舞的经典配乐。 所有人都静了,感受着这一刻,这是自然、艺术以及青春,在这一瞬间碰撞出的极致美好。 “老婆,”薄韧轻声打破了安静,道,“祝你生日快乐。” 杨樵只是看着他。 顾遥不是第一次听到薄韧这么叫杨樵,但不明就里,她还以为是个什么梗,也道:“老婆,祝你生日快乐!” 邹冀狗腿子立刻跟上:“老婆生日快乐!” 薄韧:“???” “……”杨樵无奈地接受了大家的祝福。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所有人的“老婆”。 “是我老婆啊,我老婆。”薄韧抗议无果,也不好发火,只能嘟嘟囔囔。 “我知道。”杨樵道。 薄韧转过头,杨樵对他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薄韧一怔,他已经很久没见杨樵这样开怀地笑过了。 九点多,过完了生日,大家吃光了所有食材,完全没有浪费,尽情地聊了天,还做了游戏,拍了不少照片,也终于到时间,高中生们应该解散回家了。 营地远离市区,多数同学的家长都开了车过来接孩子,特别是三名女同学的家长,来得很早,已经在入口处等待。于是女同学们和大家告别,先走了。 男生家长就随意一些,只有一个来接的,剩下两个一起打车回去。 汪执却是有了驾照,自己开了家里车,载着邻居弟弟罗林往返。 “你怎么回去?”汪执问杨樵,“坐我车吗?我开车很稳的。” 杨樵还没回答,薄韧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对汪执说:“哥你不用管,我们一起的。” 汪执点点头,又对杨樵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樵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是在揶揄自己和薄韧的关系。 汪执和罗林也走了。 薄韧看着杨樵,道:“你完了,我告诉你,我马上就要收拾你了。” 杨樵:“……” 薄韧正要对杨樵展开审问,邹冀却从旁一跃而起,从背后跳到薄韧身上,薄韧差点当场扑街,稳了稳才站住,奋力挣扎要把邹冀甩下来,邹冀死抱住他不放,两腿还夹住了他的腰。 薄韧道:“你给我滚下来啊!” “我不!我就不!”邹冀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哈哈大笑道,“我太开心啦!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下午薄韧和杨樵是搭邹冀家的顺风车过来的,回去理应还是如此。 邹冀爸爸的司机把车开过来,让三个小孩上车。 终于把邹冀抖落的薄韧先坐了后排,杨樵跟着进去,以为邹冀会像来时去坐副驾,谁知邹冀也要上后排,把杨樵挤在了中间。 回去的路上,邹冀像喝了假酒一样,亲热地挽着杨樵的一条手臂,还小鸟依人地靠着杨樵,不住发出陶醉的“嘻嘻”笑,笑到羞涩处,还在杨樵肩上蹭一蹭自己的娃娃脸。 “他疯了,”薄韧道,“你别理他就行了。” 杨樵却觉得邹冀这样实在是很可爱的。 薄韧道:“现在给我招吧,到底你和汪执聊什么了?” 杨樵道:“真没什么。” 薄韧发出威胁,沉声道:“再不说,我就要生气了。” 杨樵好笑道:“你也疯了,我不理你就行了。” 薄韧皱起眉,要表演发脾气,杨樵却还笑着看他,两人视线一对上,薄韧忽然有点演不起来了。 他觉察出,杨樵今天格外的放松,至少最近两年里,也就是从温河回来后,杨樵很少露出这样轻松愉悦的笑容。 车子行驶在回市区的快速路上,路灯间隔的暖光透过车窗,一下一下地打在杨樵盛满笑意的脸庞上。 他之前也戴过几次隐形,眼睛不能适应,每次都只戴很短的时间,是以薄韧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清晰地注意到他长大后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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