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能拒绝我,我看过你推荐的小说,上面说出轨的人要卑微一点,”乔横林又开始用不恰当的词语了,尽管他以为季鹤没有在听,但仍然紧张地补充道,“你只需要卑微一点点就可以,到不嫌弃我的程度就可以。” 乔横林一个人自说自话,又好像心满意足地躺平,双手合在小腹上,一侧的手肘故意触碰到季鹤的腰部。 “我什么时候给你推荐这种小说了?” 睡着的季鹤突然出声,吓了人一跳,乔横林局促地用被子掩埋自己,小声辩驳:“就是有——” 可是他不记得名字了,所以拿不出证据,因为平时也不大爱学习,说出来的话更加没有说服力。 “之前让你看的小说,你都还没有读过。”季鹤没有回头,枕着枕头慢吞吞地说。 “谁说我没有读过。” 乔横林小声嘟囔一句。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深夜,那辆熟悉的车仍然蛮横地别在巷口,这次檀景执是受邀而来,是季鹤请他到书店的门口来,那时候的天气仍然很凉,但季鹤却没有邀请他进屋,而是将人阻拦到了台阶之下。 乔横林应当在卧室睡着,于是季鹤要求对方说话的声音必须不超过风声。 “你说的对,他是位雅人,”季鹤邀请檀来的原因很简单,他将缺了宝石翎羽的凤冠捧给檀景执,“替我还给他吧。” “残缺的。”檀景执出声,含了疑问的声调。 季鹤低眉,淡然地笑了笑,他立得板正,脊梁和后颈不卑不亢地挺着:“我知道你留着那根翎羽,拿上这两样东西,他会见你。” “你用什么跟他交易?” 檀景执语气一顿,这次是真的有所疑问,他做了万般保险,高官不会碰季鹤一根指头,纵然如此,他的方式既强硬又羞辱人,做绝了路,再没合作的机会。 “你。” 季鹤说,解了檀景执的困惑,“你的项目,我背了一半给他,他很感兴趣,但要你道歉让利,具体几个百分点需要再洽谈。” “看来,你对我的书房琢磨得很彻底。” 檀手里掐了支烟,没有点,只放在指尖搓磨着,他没有在意季鹤窃取机密的行为,欣赏地挑了眉。 季鹤不太喜欢他的表情,“你需要知道,我不止背了这些而已。从于恒告诉我,你不让别人接近二楼开始,我就拓了你的指纹。” 感受到言语间的毫不掩饰的威胁,檀景执脸色也没有变化。 “有什么用呢,”檀景执掐断烟,揉碎的烟草团在掌心,“你以为人在无法拒绝的利益面前还会记得自己的雅趣?” “我知道,你们生意官场上的人总是和光同尘,”季鹤嗤之以鼻,“可你不知道的是,你带我上的餐桌,那些表面恭敬,背地里恨不得把你分而食之的伙伴?私下里,很多都给我递过名片,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如果我提见面,他们应该肯听我讲几句话。” “你变了,因为找回了他。” 檀景执望着眼前不懂得收敛尖牙利爪的美人儿,突然明白季鹤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聪明不好惹,他能这么简单地拿捏到,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找准了关键,摸到了触碰不得的软肋。 “于恒跟我说,你明明很有钱,却很喜欢养一些便宜的东西,因为觉得会更好养活,生命力更强。” 季鹤淡淡地说着,翻开手心,里面躺了一根羽毛,那是他从檀景执别墅里唯一拿走的东西,属于曾经锁在金笼里的白胸翡翠。 他往前递了下,示意让檀景执拿去,当檀景执的手刚刚触碰到羽毛根部时,季鹤反手将那片轻飘飘的羽毛甩向路边。 “你信不信,它在这里,会比放在笼中生存得更久,”季鹤看着那片羽毛掉在花池的边缘,“像你这样生下来就一切漂亮的人,握紧手连沙子也不会漏出去,所以不懂得放手的道理。但凡有生命的物件,都不能也不堪像死物一样被摆布,你强逼,它只有死路一条。” 檀景执沉默着,他不想明白所谓的道理,等了些许让人误以为他在思索反省的时间,他问季鹤,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这么多天,你用什么关系看待我们之间?” 季鹤看向檀景执的眉眼,尽管听起来有些冷漠,但他仍然用认真而不容反驳的口吻告诉他。 “鱼死网破。” 檀景执笑了,他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他知道,季鹤本来能说一些更加恶劣粗鄙的形容词,这样算他骨子里风度文雅,才留了情面。 檀景执跟八面玲珑的生意人打交道惯了,自身也染上了习气,能装出好一派的内敛沉稳,但季鹤不能,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跟檀相比,都显得幼稚和莽撞。 所以季鹤并没有故作姿态,逞着这份不稳重,既威胁又讨要。 他要檀景执债务两清、一笔勾销,要他不再打扰小浦书店的任何人,也要他放过帮自己逃跑的女仆。 檀景执愿意答应,只唯独最后一条不行:“檀家做事的人,签三代的身契,她不能违约,放了你一个还不够,还要让她也出去宣扬我的秘密吗?”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季鹤驳斥道。 “季鹤,”檀景执低下眉眼,镜架从他的鼻梁下滑了一个短短的距离,这个角度显得脸部的阴影不再锋利,“你就是我的秘密。” 季鹤的胁迫太过天真,从他被迫跟檀景执出入包厢起,除非一辈子咬紧檀景执,否则像他这样大放厥词,扬言有他的秘密,恐怕他这张网还没破,鱼就先死了。 任何知道他存在的人,绝不应该有流出消息的机会。 “你明白这是对你的保护,”檀景执也承诺,“我会给她合理且优渥的待遇。” 说罢,檀景执抚掉肩上桂花树的落叶,他转身离开前,季鹤突然叫他:“你愿意放过我。” 檀景执侧身回头,眼神渗出寒意:“老实说,我不愿意,但更不愿让你死。这已经是你最稳的底牌,大可不必找什么小孩子气的渠道手段。那场手术我找了最好的医生,分明不会出错,是你故意不配合,强行伤了手筋,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不是要跟他一起活吗,那便活着看吧,看看你的牺牲于他来说是不是自作多情。” 分明是檀景执一贯的言辞风格,再剜心的话他也并非没有说过,季鹤无一不忍受下来,可今晚,季鹤站在书店门口的台阶下,竟陡然生出脾气。 “不是自作多情!” 季鹤失态地吼道,然后狠狠咬住下唇,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 檀景执别在巷口的车没有立即发动,似乎被他这句话拌住了脚,但没停留多久,那扇车窗合上了。 扬长而去的车,季鹤目送他的消失,窜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像鼓足的气球被扎了一针,含久的眼泪在激烈起伏的呼吸中砸下地。 他立刻用手指擦掉,收拾好情绪才转身,又很快顿住脚步。 最高的台阶上站着个头极高的影子,他本来是侧身藏在屋里的,但又破罐子破摔不准备隐藏了,就这么明晃晃地立在桂花树的隐蔽后,不知道默默站了多么久,很听话,没出声,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音。 乔横林走下去,然后将季鹤抱上比自己更高的台阶,他又一次能仰视季鹤了,就像小时候一样,他力图攀高和超越的日思夜想在这一刻休止,将上位的姿态交还给他最喜欢的季鹤。 乔横林轻轻抓住季鹤受伤的那只手,将侧脸放在他的掌心,像小狗一样哼唧着埋怨。 “不是自作多情是什么呢?很会背成语的季鹤,你应该肯定地告诉他,我超爱你,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第九十七章 爱与幸福(完 书店又收拾起来了,乔横林攒下的一些钱全部拿来买了二手的实木书柜,尽管现在还没有钱进到一大批的书,不过他们有很充足的时间,就算一天攒一本,也不算太慢。 单独隔开的角落仍然摆放茶几和棋盘,还没有打出招牌,又有小老头晃悠悠地赶来,这里是只允许下围棋而不许下象棋的,因为书店的小主人不喜欢听吃掉对方象棋时磕碰的声音。 就连下黑白棋都不许落得太大声,不然小主人的守卫者就会跳出来,丝毫不留情面地指责老头:“你的落子必须得更温柔一些。” 有一天乔横林睡醒满头大汗,告诉季鹤季君给他托梦了,说骨灰放得太远,他都看不到别人对弈了。 季鹤说他迷信,但很快的,擦拭得很干净的骨灰坛从柜台里的壁龛里移到了茶桌那堵墙前的柜子上。 他反复测试,确保这是观棋的最佳视角,才假装不在意地告诉乔横林,今晚做梦可以告诉季君,他无理的心愿达成了。 乔横林又要开始复读了,但他为此闹了很大的脾气,红着脸说哪有人学了两年还没考上大学的,他已经是大人的年纪了,绝不能跟小屁孩儿一起坐在教室里。 因为他表露出宁死不屈的意志,季鹤答应他可以在家学习,但这完全不能成为他偷懒的法子,季鹤一向是既严厉又认真的老师。 他早上六点就会叫醒乔横林,背完一篇文言文和三十个英语单词才许吃鸡蛋和豆浆,上午要乔横林捧着书到柜台前听讲,下午要乔横林刷上四个小时的题目,然而那些题季鹤半个小时就能改完,晚饭后的所有时间,他会一道一道地给乔横林复盘。 只要季鹤叫一声“乔横林”,就说明他短暂的休息时间又结束了,乔横林很难过,他再一次拿着户口本跟季鹤商量,他能不能改成季横林。 “就算是季林横,也要把默写的错字抄五十遍才能上床。” 季鹤毫不留情地驳斥了乔横林的小心思,转身后眼角的小痣才活泼地跳起来。 然而季鹤自己却不打算继续攻读大学,他对乔横林说自己已经体会过大学的感受,而且并不喜欢。 但乔横林半信半疑,他以为季鹤是担心学费问题,说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上不了大学,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不是的,你去上叫做避短,我去上叫扬长。” 季鹤讲给乔横林听,循循善诱道:“你觉得扬长重要还是避短重要?” “扬长重要。”乔横林说。 “不对,”季鹤一本正经地告诉乔横林,“反正你想上不想上都得上,这里不雇佣没有本科学历的员工。” 然而小浦书店的两任老板都是高中学历的。 季鹤半夜爬起来给季君上柱香,别扭地说自己小时候不应该嘲笑谁他没考上大学。 事实上,季君去世之后,黄秋风才告诉他,他爹是特聪明的人,小时候不爱学习,但是班级考试永远是第一,且文理双修,替很多男同学写过情诗,又帮很多女同学解过数学题,人品脾气也特好,唯一的缺点是心脏不好,有一回打篮球直挺挺地晕了,后来再也没人敢邀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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