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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不了

时间:2024-06-27 16:00:02  状态:完结  作者:大猫尾巴

  “不过再雅的人也有俗的地方,”檀景执甩下文件,温热的指腹刮了下季鹤的眼皮,“明天,跟我一起去,好好弹,啃掉他,你也有奖励。”

  檀景执以为会对此嗤之以鼻的季鹤,却认真地低头想了一番,提早讨要了这份奖励:“我想要十字瑞兽风铃,尺寸我列给你,要做事精细的工匠。”

  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檀景执对季鹤堪称细小的要求略感不解,嘴上仍在挑逗:“这么自大。”

  季鹤推开檀景执压近的上半身,端起茶几上的水杯,立刻转身离开。

  临出发前,檀景执特意拉季鹤到镜前,给他描了眉画了眼,手指抿了几层嫣红的唇膏在他的唇上涂得厚重又均匀。

  这样打扮以后,弱化了季鹤的男相,倘头微低,掩住喉结,真雌雄难辨。

  季鹤十分抗拒,但檀景执坚持如此,半哄半吓地将一条女士丝帕绕在他的脖颈间。

  “别说话,别抬头。”

  在包厢等人的檀景执再次嘱咐屏风后面的季鹤,季鹤没回答他,垂头拨了几个音调试,檀景执花费力气将他惯用的琴移来,想必不单是为了他用得顺手。

  但这些都不需要他来细想,季鹤不顾席间的谈话声,专心抹挑琴弦,正到婉转动情处,屏风的屏心上溅到几滴酒水,晕了上面的画。

  他下意识侧脸闭眼,手下的功夫却没停下,只是听到酒杯砸摔和起身走人的响声,季鹤心里惊动,弹完这曲才缓缓垂腕。

  确保接待的客人离去以后,季鹤才从屏风后走出,包厢的门敞开着,只剩檀景执一个人坐在桌边,他摘了眼镜,英气的眉眼浸了酒水,甚至平日里打理妥帖的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前额。

  季鹤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心里道不清楚的滋味,他拆掉脖颈上的丝巾,折成方块儿的小帕,递在檀景执的手边。

  “我去一趟卫生间。”季鹤说,出去时将包厢门轻轻带上。

  出去以后,季鹤才感到一丝松快,他顺着服务员的指引,进到卫生间后捧水洗脸,想要将脸上的妆洗掉,可唇上的颜色异常牢固,搓了几遍连手心儿都染花了,唇上却仍有余色。

  他索性作罢,掏出随身带的纸巾粘掉下巴的水珠。

  身后隔间的门响了响,有人站在他身边净手时,视线明显朝这边偏了些,季鹤并不感到冒犯,从小到大留的都是长发,在这样男女有别的地方总免不了被多看两眼。

  他起身要走,身边的人比他还要快,快走到门口时,明显顿下了脚步。

  季鹤步子快了些,用卫生纸垫在手心帮他推开了面前的门,以前乔横林也总是帮他做这样的事,因为洁癖导致心理上很难接受触碰门把手这些物件,尤其是在卫生间,他是能理解的。

  季鹤听到一声道谢,他点头答道不客气,没想到出了门的男人竟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季鹤仰脸凝眉,眼神忽然恍惚了下。

  是文件上的人,他肉眼看,比相片上更威严,阔面脸粗长的眉毛,眼眶混沌融了血丝血块儿,看人时不像檀景执那样笑面虎,反倒藏得很深,轻易不做表情。

  季鹤拧开脖颈,偏了头,轻声说了句借过,幸好高官没有为难,侧了足以让他顺利通过的路径,季鹤没再停留,匆匆回到了包厢。

  檀景执已经收拾好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依旧体面温柔,替季鹤裹上外套,轻声说要准备离开了。

  季鹤自然知道这场以高官为主导的会面失败了,但第二天,他的卧室出现了那架手工制作的十字瑞兽风铃,支在飘窗旁,有风时不仅能听到清脆的铃响,还有一股淡雅的木香。

  檀景执也没有因此颓败,他愈加疯狂地投入到工作当中,那份文件也愈发厚重,图画覆盖上笔记,季鹤从檀景执红笔的勾画上能够判断出,他几乎在高官所有的往来关系里下手失败。

  季鹤能感到檀景执紧绷的弦,但没想到他解压的方式是有关自己,那天季鹤在客厅碰到沙发上敞臂躺着的檀景执。

  房间没有开灯,大屏电视机的光亮尤为扎眼,季鹤站在檀景执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身上发完凉又开始发热,微微抖动着。

  檀景执听到玻璃杯碎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他近乎执着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短短几秒的影片循环播放着。

  “其实我的同学学习都非常好,我这次是幸运,但平时幸运的总是他——”

  接受采访的学生指向别处,摄像机也随之偏转,扫到了一个白皙淡然的侧脸,镜头成倍放大,即将对焦时被谁的后背档住,顿时漆黑一团。

  檀景执反复播放这段从中考状元的采访中截下的片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将它刻成了光盘,也许在此之前,他早已经看过成百上千遍。

  “你那时候真小,”檀景执头也不回地说,“可我觉得跟现在没什么分别。”

  “我比你大三岁,你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在国外修完双硕,”檀景执苦笑一声,“从小到大,我没有去过学校,一直在家里接受辅导,即便到了国外,行踪也被时刻监视。我会故意把试题答得很糟糕,但最后成绩总是被人修正到近乎完美。因为继承人的身上不容许存在一丝一毫的污点。”

  季鹤盯着屏幕上总是一闪而过的黑影,闭着眼流下眼泪。

  “我发现你,比你想象中要早许多,当时我需要应付太多事,无暇分身找到你,”檀景执偏执地说,“你以为你我初见时要你弹琴是有心试探,不,季鹤,我从开始就知道你一定是当年的人,就算不是,我也要让你是。”

  季鹤摇摇头,他走上前拿走茶几上的酒杯,压进喉管,突然的眩晕感令他身体后倾,跌坐在沙发上,檀景执伸手扶他,意识到什么,手心覆上季鹤的侧脸,上面已经盈满了泪花。

  他默默不语,又轻轻笑着,两人一来一回地倒酒喝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已经喝了许多的檀景执身子歪了些,倒在季鹤的肩膀。

  季鹤在沙发上坐了片刻,他轻声唤檀景执的名字,见没有回应,于是慢慢起身,让檀景执平躺,走出去几步后又转身回来,将薄毯盖在他的胸前。

  檀景执均匀地呼吸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季鹤立刻离去,起先几步还算稳当,后来只能依靠着墙慢慢挪动,他掐住小臂的肉,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从卧室拿了什么东西的他,转而坐电梯下到二楼,那扇只有檀景执在家时才不会上锁的书房,如他所愿敞开着。

  办公桌后是半环形摆放的书柜,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季鹤轻车熟路地找到隐匿最深的柜子,柜子下半部分的壁龛里嵌了一个精细的木质保险柜。

  季鹤第一次在书房找书看时摸过这个保险柜,他不是用钥匙开锁,而是缺了一个卯榫结构的把手,他曾用手指探过,是燕尾榫。

  而他向檀景执讨要的十字瑞兽风铃,吊起风铃的十字枨四角,正是以燕尾榫为装饰的。

  季鹤小心翼翼地将其对准缺口的位置,他只是用手指测过大致尺寸,没办法保证完全一致,他闭上眼睛,将燕尾榫压了进去,再用力旋转。居然开了。

  季鹤近乎颤抖,指尖触碰那条缝隙,他从不相信乔横林会生自己的气太久,从小到大,不管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会主动向自己道歉,在乔横林心里,什么道理什么对错统统都不作数,只有季鹤重要。

  这一次,也原谅我吧,季鹤心里酸楚地想着,猛地拉开保险盒。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他日夜思念的信件,只放了一张反扣的照片。

  季鹤将相片翻回来,上面只有一位黑色长发的女人,穿着米白色长裙,站在无尽夏的绣球花旁,似水温柔的眼神透过镜头,望向为她拍下照片的人。

  “那是我母亲。”

  倚靠在后排书柜的檀景执遽然出声,他定定地看着季鹤,浑身没有醉意,反倒是受到惊吓的季鹤,忽的跌在地上,天旋地转后,晕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焰火

  檀景执俯身抱起瘫软的季鹤,侧脸贴上他汗津津的上额,像捧了个瓷瓶宝物般,万般小心地放轻步子,绕过书柜到空旷的位置,又忍不住颠了颠怀里轻巧柔软的身子骨。

  他把季鹤放在卧室的床上,支着脑袋盯着看,指尖坏意拨弄垂在真丝枕头上的长发。

  季鹤清醒时,已经到了天亮,他扶着酸痛的太阳穴艰难起身,突然屈起双腿后退,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旁边正灼灼望向他的檀景执也裹有衣裳。

  “一晚上都没有吐,”檀景执刻意拍了拍手掌,“潜质不错。”

  季鹤头痛得厉害,不想与檀景执争论,他自己也够愚蠢,居然试图将久在饭局应酬的檀景执灌倒。

  季鹤转身离开,准备去浴室洗澡时,又折了身子回来,矮身拽住被压在檀景执身下的床单,用力一拉,床上的檀景执顺着方向移动了几分,他识趣地起身,问季鹤要干嘛。

  “脏了,”季鹤头也不回,冷言道,“要换。”

  檀景执折高袖管,叉腰站了片刻,到上锁的浴室敲门,屈起的手指刚扣了一下,一个白瓷洗漱杯猛地砸到门上,响当当得碎成几片。

  檀景执忍不住高抬唇角:“出来时仔细点儿,别伤不到我,伤到自己。”

  镜前的季鹤烦躁得厉害,他脸上和身上无恙,只是侧耳能看见头发三小股三小股地打着卷儿,他的头发向来都是柔顺到不行,这样子倒像是被人编过辫子,所以散了也保留了些弧度。

  季鹤掬起一捧水,撂在发尾,从上到下使劲儿捋了几遍,直到头发完全变直才觉得顺眼许多。

  女佣被指派到浴室收拾摔掉的瓷片时,季鹤待她的态度跟檀景执截然不同,他低头向被连累的女佣道歉,女佣拦住要帮忙的手,温声细语地说檀先生不允许他动手。

  “对了,”女佣用粗布包裹好碎片放进垃圾袋里,对季鹤说,“要我打听的机票我问到价格了呢,来回的话最少要两千块钱。”

  季鹤攥紧手:“不回来。”

  “那也要八九百,不过如果坐廉航,没有托运行李额,就要便宜许多。”

  “没有行李,”季鹤咬咬下唇,又突然仰头,“骨灰盒,算行李吗?”

  女佣愣了下,然后轻轻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的。”

  季鹤翻出床底的盒子,耐心地数着里面的毛毛票,攒了许久钱也是不够的,只能失望地放回床底。

  在季鹤起身前,一直沉默低头的女佣突然端起餐盘向季鹤道别,季鹤还没来得及给她开门,她就像受惊的小兔一样迅速逃走了。

  餐盘摆放过的位置,底下压了几张面额最大的钞票,刚好够一次廉航的机票钱。

  季鹤双手颤抖地将钱捧在手心,手指慢慢屈起,将它们攥紧在胸膛,他望向紧闭的房门,喉咙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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