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萧经闻看看盆,又看看他,“毕竟是烧给我的。” “都说了不是……”林从沚无奈,“你真想要的话等我一下,我进去把它洗干净。” “不用洗。”萧经闻说,“我就是要里面的灰。” 他指的是烧成灰的简介卡。要不怎么说这些经商的人精明得可怕,他偏偏猜到是自己扣下了简介卡,又跟着算到不想给他那张简介卡是因为上面写了一堆关于他的话。 现在好了,他不需要内容了——因为内容已经明了。 能让林从沚带到海边来烧成灰的内容,甚至萧经闻已经快压不住笑了。 车里还在放着林从沚歌单里的《Dirty Paws》,气氛处在有人憋不住笑场就整段垮掉的尴尬位置,林从沚只能咬着牙:“起码我把这个烟头扔了吧。” “扔这里。”萧经闻右手食指在车子中控下边一拨,挑开烟灰缸的盖子。他不抽烟,烟灰缸跟新的似的。 所以这是铁了心了。 其实林从沚不给他也就不给了,只是萧经闻此人在他这里还是有着某种魔力,就像五年前给他那把伞一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管他要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伞、半瓶矿泉水、和这个小铜盆。 “给你放地上吧。”林从沚把盆放在自己脚边的地垫上。 “谢谢。”萧经闻说。 本来这样就可以了,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一个下车一个离开。林从沚偏偏脑子抽了一下,开车门前他莫名其地说了句:“可以进烤箱。” “……”萧经闻的眼神有点无语。 林从沚笑道:“开个玩笑,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好。”萧经闻说。 感冒痊愈之后林从沚完成了客人定制的油画,叫张渺打包好寄走。 接着林从沚要去市里的画室正常带课。屿城市中心的画室里是今年艺考集训的,省统考在12月,美院校考在春节前。 他没买车,时间是下午两点整。张渺开车把他送到地铁口,他继续坐地铁到市里。 市里画室没有给林从沚安排固定的课程,他要做的就是最低每周到画室里画一幅例画,按课时结算工资。 今天过去的路上才发现,他带课的画室距离Gleam公司大楼就隔了两条街。 不巧的是他人都到楼下了,画室老板忽然给他打过来一通电话,说今天暂时没法上课,几个复读生回学校里办什么手续去了。 但来都来了,林从沚说还是上楼去改改画什么的吧,不算课时费好了。老板一听,心道这是以为自己不舍得课时费,又是一通解释,说不知道他已经到了,以为他还没进城。 老板说的那几个复读生他知道,其中有一个今年是复读的第四年,非央美不上。林从沚对此没有异议,人嘛,有目标就奋斗,一年不成就两年,不枉此生就行。 画室在一栋写字楼里,老板租了写字楼12楼的两个原先大舞蹈教室用作画室。 老板姓辛,叫辛决。辛决看见林从沚进来之后还有点不好意思,会错意了,挠挠头说:“唉哟,你说巧不巧,我也十分钟前刚过来,才听说余拾景他们回学校,我寻思就赶紧让你别过来了。” “我也会错意了辛老师。”林从沚笑笑,耳机装回兜里,“对了,余拾景这几天的画给我看看。” “好好。”辛决领着他跨过画室里大家一地的铅笔盒速写板,林从沚还顺便捡了根炭条放回学生的笔盒里,这玩意软,一摔就几段。 余拾景就是那位复读第四年的仁兄,辛决把他上周的几幅色彩素描翻出来,摊在地上给林从沚看。林从沚蹙着眉心,他审视画作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抿住唇。 林从沚说:“画的什么东西。” 辛决也愁:“你知道的,小余这孩子两年前考央美名次很不错,那年是文化课没过,所以……” “所以就觉得自己了不得,心高气傲起来了,画室老师的话不放在眼里,觉得自己天纵奇才看不上校考套路。”林从沚一口气补充完了。 辛决维持不动,眼珠子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咱也苦啊,我也美院毕业的呢,他倒看不上我了。” 林从沚叹气,伸手在辛决肩膀拍了拍,接着说:“我明天再来一趟吧,明天我跟他当面说。” “就指望你了。”辛决说。 其实林从沚能明白,自己当年艺考的时候也觉得美院审美越来越套路化,你们是美院,你们就不应该把苹果局限于红色类似的想法。 那时候林从沚觉得艺术就是艺术,美院应该摈弃模板只看才华。但他进入油画系后开始系统学习,才明白,世界从来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美院高分色彩和素描永远是基于完美的型、完美的素描关系、完美的构图和对画作的理解。 接着辛决把余拾景的画收起来,林从沚游荡在学生们身后,看他们的画。然后拍拍其中一个,叫他起来,自己坐下给他改。 这些艺考生们大多要听音乐画画,有时候林从沚改画,他们会忘记摘耳机。每次林从沚说完一两句没听见回声就知道又没摘耳机,而且音量开得特高,遂抬头,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对方。 学生这才恍然,赶紧摘下耳机。 林从沚无奈,但一想自己当年也是这个德行的时候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天道轮回自己活该。 于是他又给学生讲光影关系,讲明暗交界。改画改到快傍晚,那几个复读生回来了,说学校那边优先给艺体生弄新学期的手续,所以回来的早。 正好,林从沚把那位复读四年的小余叫了过来,问他这些画是怎么回事。 余拾景似乎早有准备,理直气壮:“我这是效仿英国画家彼得·布朗的水感,整个画面潮湿的。” “彼得·布朗的色彩不适用于央美校考,况且你这……” “我觉得央美的阅卷应该包罗万象。”余拾景反而打断他,义正词严,“阅卷应该带有艺术性,而不是拘泥于……” “你这型都起歪了还艺术性?!”林从沚提高声音,画室这些孩子大多都是降噪耳机,无一人回头。 “这是潮湿水雾下形态因空气湿度增高而在视觉上产生的扭曲效果!” 林从沚差点没气咳嗽。 最后还是辛决出来打了圆场,先劈手一巴掌掴在余拾景后背,打的他“嗷”了一声,然后搀着林从沚到画室外边的走廊。辛决长长叹一口气:“你别跟他一小孩计较哈,林老师。” “我不是计较……”林从沚说,“他对美术的基本观念已经偏了。” 没成想这小子居然跟出来了,复读第四年二十出头,年轻气盛,拧着眉毛:“林老师,您这话说的,那您的意思是格里姆肖去央美都考不上呗?” 有那么一瞬间林从沚挺绝望的,因为他看着这小子忽然遥想当年,自己当初和萧经闻吵架,是不是也这个样? 明嘲暗讽急头白脸,而且手里还攥着一盒烟。这小子是出来抽烟的。 “……”他这会儿只觉得头疼,“小余我告诉你,校考是一种筛选,校考不需要大画家,需要的是遵循绘画基本法,且有自己对画作艺术性思考的学生,有句话讲万变不离其宗,绘画的‘宗’是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大约是巧了。 萧经闻的电话打了进来。 坦白讲他这个时候真的不太想面对萧经闻,尽管是电话里,但还是接了:“喂?” 他号码没换过,尤其上一次外卖员报出了3331的尾号,就让萧经闻更加确定了。 “林老师,夏季拍品的作品简介就差你了。”萧经闻说,“今天有空吗?” “喔……”林从沚把这事儿忘了,“有,你那边几点下班?我就在附近。” “实在是有点急,可能等不到下班了,你在哪里,我带电脑过去找你,你现写吧。” 林从沚想了下,楼下有家咖啡厅,于是他举着手机回头跟辛决指了指楼下,表示自己先下楼一会儿,辛决比了个“OK”的手势。 然而余拾景不干了,画被狠批了一通,朝他喊道:“林老师您把话说完呀!!” 萧经闻在电话里问:“你那边……是谁啊?” 林从沚正烦着,语气有些急:“没谁。” “哦。”萧经闻说。
第08章 林从沚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余拾景在他看来是实实在在的美院苗子,他不过请了三天病假加上一个周末没过来,这小子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开始走大师风格。 他愤愤下楼,按电梯的手劲儿都狠了许多。 咖啡厅就在楼下便利店旁边,这一带写字楼居多,租不起中环CBD的都挤在这了,所以咖啡厅也很多。他走进一家最近的,推门进去。 说来也是诡异,分手这五年,两个人号码没换,微信没删,甚至连朋友圈都没屏蔽对方。林从沚和他的聊天记录停在五年前的凌晨,那天他第一次登船,萧经闻发给他一句‘注意安全,万事小心’他回复一个‘好’字,接下来就是五年的沉默。 他料想到萧经闻不会放心他,彼时22岁的毕业生一个人拎着行李画袋画箱走去大海,任谁都很难放心,所以之后他偶尔在船上发现萧经闻的人也不意外。 他在微信上给萧经闻发了咖啡厅的定位,去吧台点单。点单的时候其实有点犹豫要点几杯,主要他不知道萧经闻那边来几个人……不对,林从沚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想什么呢!关自己什么事! “你好一杯超大杯冷萃美式。”林从沚说。 说完看见收银台旁边的甜品柜,收银员立刻介绍道:“我们店的本季新品喔,叫‘落日溶海’,要来一个尝尝吗?和咖啡可以搭配套餐!” 等林从沚反应过来的时候,甜品叉已经戳进了这块柠檬黄三角切块蛋糕的尖尖上。 “呃。”一小口咽下去,好难吃。 真是……林从沚顺了一大口咖啡,才把嘴里那股齁甜又极酸的味道冲散些。 接着,咖啡厅门上的风铃响了两声。今天屿城难得出了太阳,甚至还有点晒,萧经闻没穿西装外套,一件白色帝国领衬衫和印花黑领带,手里拎着电脑包。 他第一时间环视咖啡厅里面找林从沚,说实话第一眼没敢认。 因为林从沚今天穿了件粉色的,印有美乐蒂的T恤。他皮肤白,又天然卷,加上他面前一块明黄色的小蛋糕,乍然看过去萧经闻以为看见大学时候的他,愣了片刻。 萧经闻走过去,把电脑包放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问:“这儿没人吧?” “没啊。”林从沚不理解,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坐着吗。 萧经闻去吧台点单,这边咖啡师做饮料很快,转眼的时间萧经闻就坐了回来。林从沚目光一僵,看看他端回来的饮料,再看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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