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小会儿,许安然回了消息,“我已经把演出表交给老刘了,换的话有点麻烦。嗯...这样吧,你先再试试看,我放学后问问老刘。” 白皎回了一个好,望向了窗外距离不远不近的那片海。 也许是昨天下了雨的缘故,今天的天气很好,几乎算得上是风和日丽。远处的大海沉静流动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昨晚的狂乱水浪。 这个故事的开端和终点都发生在海边,白皎忽然想去海边走走,吹一吹海风,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他是想到什么就会去做的人,当即就和家里的阿姨说了一声。 有昨天的事情在,阿姨的眼神里明显透着一股不敢苟同的神情,但宋琉听见了,因为之前被白远和宋姨劝过不要把白皎看得太紧,就很痛快地跟白皎说记得饭点回来。 她不知道昨天的事,阿姨也不敢说,只好找了把伞给白皎,以防一会儿又下雨。 白皎提着伞,骑着单车,稳稳当当地去海边。 傍晚的海边有不少人在散步,但白皎有一块很爱去的浅滩,在一大片乱石碓后,很不起眼,不绕过石碓的话根本看不到那里还有一片浅滩,也没有设施,停留在未开发的状态,所以平常不会有人去那边。 从宋琉白远带着他搬到这边起,白皎就很喜欢去那一小块浅滩,把那里当做像秘密基地一样的地方。 他把单车停在自行车棚,脱掉鞋子,绕过石碓。 太阳已经正式开始西斜,橘红似火的阳光打在苍黑的岩石上,美轮美奂,恍若在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地方。 一簇略微尖锐,约莫有两米高的岩石搭着一块大渔网,垂了下来,相当陈旧,边缘已经在海水的冲刷烂开。 这块渔网自打白皎搬过来第一次发现这块浅滩时就在这里,白皎猜测这应该是相当有年头的旧东西,恐怕很久很久之前就冲到了这里,没人发现过。 他绕过石碓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捻了捻那些覆着青苔的尼龙绳,湿漉漉,滑溜溜的。 岩石的另一面,有一横圈的尼龙绳上绑着细细的小布条。白皎绕行至一半,从他的角度还不太能看到那些小布条,但他已经十分熟悉地在脑内勾勒出那些小布条随着微风晃动的样子。 那些小布条是他搬过来后第一次发现这片浅滩时看见的,当时十二岁的他踏上这片浅滩时,这些布条刚好在风中晃动,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白皎一边回忆着,一边又走近了一步,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最边上系着的小布条的凌乱线头。 一开始,这块渔网上只系了三条小布条,十二岁的白皎觉得很好玩,但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回家时分别询问了宋琉、白远和宋姨三个人。三个人给出的回答大相径庭,但都很有自己的风格。 白远比较务实,听见小学六年级的白皎这么问之后很仔细地查了资料,告诉他说应该是给浮标定位用的。 宋姨给出的回答要童趣得多,她说,可能是渔民为了好看才系的。 宋琉的回答则相当有哲思,她和白皎说,你觉得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它就是做什么用的。 十二岁的白皎当时想了想,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悄悄和宋琉说,“妈妈,我觉得它是许愿用的。” 这个回答相当地无厘头,没有任何逻辑。 宋琉摸了摸他的头,说好呀,小皎觉得是许愿用的,那它就是许愿用的。 后来白皎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就会悄悄去那片浅滩,然后也会在那张旧渔网上系一根小布条,系在最开始的那三条布条后面,接着许下一个愿望。 五六年来,他的个子像春笋一样一节一节往上冒,那些布条的位置也跟着他的身高一起,一点一点往高处挪。 十二岁的时候,他将布条系在自己当时胸口处的位置。如今他十七岁了,当初抬手才能够到的地方,现在估计也就只有他的腰那么高。 白皎怀念地摸着已经露出来的最高的那根小布条,一步一步跟着走,就像是在回溯自己这些年来的成长轨迹。 这块岩石很高大,鹤立鸡群地高耸在这一片岩石群中,要绕过一大圈才能到达浅滩。 白皎摸着那些绳结,走到最后一步,终于踏上了岩石群另一侧的浅滩。 熟悉的空旷但宁静的浅滩徐徐展开在眼前,白皎眼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以防被漂亮但晃眼的夕阳映得睁不开眼。 预想之中的橘红色光芒并没有袭来,白皎摸着绳结的手停顿在他十二岁那年系下的第一根小布条上,整个人怔住。 远处低垂的一轮红日被切割成两块,中间伫立着一个人影,距离白皎很近,但逆着光,白皎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一片剪影。 他视线往下挪,看见那个人和他一样,摸着从这块岩石上垂下来的渔网,手停留在最初的那三根小布条里位置最低的那一根,食指和拇指捏着小布条垂下来的末端,轻轻地捻着。 察觉到白皎,人影动了动,让白皎终于看清楚对面是谁。 男生俊美的脸庞渡上了一轮夕阳的光芒,缓缓抬头,漆黑的眼瞳无声转地了过来,看向白皎。 虽然已经是放学时间,可白皎从来没想过白初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他来之前在卧室里走神的时候有想过白初贺在哪,在做什么。但他一直都以为放学后的白初贺大概会去老城区那里,又或者和牧枚与何复一起干点别的事。 但白皎没有想到白初贺会在这里,在他这片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踏足过的秘密基地。 白皎发现白初贺的神情很奇怪。 这片浅滩鲜有人至,连岭北水苑的开发商当时都没有清理这片岩石堆将浅滩打理出来,而白初贺却仿佛对有人来到这里并不意外。 白初贺似乎在想事情,抬头的那一瞬间,白皎清楚地看见白初贺的眼神。 怀念又恍惚,仿佛觉得岩石后会走出一位他的故人。 但白皎很清楚,能让一向表情寡淡的白初贺露出这种神情的绝不是他,也不该是他。 手机还握在手里,白皎虽然没有打开,但里面的界面还停留在许安然发过来的剧本里,王子在沙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了邻国公主的那一幕。 白皎的指甲扣了扣手机壳,看见了白初贺的眼神。 他的心里流淌出一些近乎于落寞的情绪。 他也许很笨,也许不够聪明,但他至少在这个瞬间看懂了白初贺的眼神,也看出白初贺怀念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白皎第一次产生出一种怪异的情绪,他并不太能搞得懂这种情绪叫什么,他只知道他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消极、甚至接近负面的情绪。 他想的没错,他确实能够很容易地代入进邻国公主这个角色,这个角色也确实很适合他。 他觉得他现在似乎就是故事里那个天真但可叹的公主,无意间来到沙滩,偶然站在王子的面前,可王子眼睛里真正看到的人却并不是她。 区别在于那位公主并不知道岩石后还躲着一位小人鱼,而站在这里的他很清楚白初贺抬头看向这里时心里想到的一定是别人。 这么一想,白皎忽然觉得邻国公主也不是那么可怜,虽然幸福是阴差阳错得来的,但在她的视角里,她不知道真相,在她心里,她和王子的幸福是真的。 她坦坦荡荡,不需要为任何事情而心虚。 白皎的脚动了动,岩石堆旁边的砂砾混着小石子,很粗糙,踩在脚底下硌着脚心,相当刺痛。 这种痛感又让他想起了见到白初贺之前的那个梦,摔碎在地上的汤盅,碎片划伤了二十岁的他的脚底,痛得钻心。 白皎想,邻国公主也许幸福了,那小人鱼呢? 她只能躲在岩石后面,看着王子一步一步走向他人吗? 脚掌心的痛意似乎又和小人鱼行走在刀刃上的痛苦重合在一起。小人鱼不能说话,没办法告诉王子她有多痛。白皎也踩着砂砾,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些他体之前会不到的,属于小人鱼的情绪第一次真切地流进白皎的内心,让他一下子明白了戏剧社那些学生的那句“成为这个人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种不一样但都很寂寞的情绪冲刷着他,让白皎开始有点混乱,分不清自己是那个躲在岩石后的小人鱼,还是阴差阳错抢占了他人幸福的邻国公主。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既是小人鱼,也是邻国公主。 可这是不可能的,白皎心里有个声音默默地说。小人鱼是小人鱼,邻国公主是邻国公主,你知道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人。 你知道你自己不是白初贺一直在寻找的小月亮。 白初贺也不会演王子,陪你一起在刀尖上共舞。 白皎一向处理不了太多信息的脑袋里,冒出许许多多的情绪。但这一切寂静无声,在似火的夕阳下,时间只是过去了一个瞬间。 白初贺眼睛里的眼神流转也只是一瞬间,怀念与恍惚之后,看清楚对面的人是白皎,那些情绪就散去了。 但随即而来的并不是失望,短短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白初贺眼底浮上来的是不易察觉的安心。 但白皎心里想的事情太多,扭成一堆乱麻,他并没有注意到白初贺那一瞬间看到他后放下心来的眼神。 短暂的寂静后,白初贺先有了动作,迈出脚步向白皎走来。 就像许安然发来的那个剧本一样,王子醒过来,抬头便看到了邻国公主。 可白皎清楚自己不是王子要找的人,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瓦砾摩擦着脚掌,邻国公主像小人鱼一样踩在刀尖上。 白初贺看见白皎脸上忍痛的表情,皱起眉,走过来抓住白皎的小臂,顺势扶住白皎,“别再动了,会划伤脚。” 被白初贺扶住的一瞬间,白皎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全部消失了,邻国公主和小人鱼一起被风吹散,他被拉回现实,白初贺的体温从抓着他小臂的手传进他的身体里。 白皎忍着的那些情绪忽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些兜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白皎的本意其实只是想问一问白初贺怎么会来这里,但奇怪的情绪催使着他,让他嘴里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了个调,变成了像是质问一样的语气,仿佛在问白初贺为什么踏足他的秘密基地。 白初贺扶稳他后才开口,淡淡掀起眼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白皎语塞,但他心里莫名其妙闹起小小的别扭来,本来并没有觉得白初贺不能来这里,但就是忽然较了真。 白初贺看见白皎迎着夕阳,脑袋微垂,但一双眼睛视线落在他的下颚处,半晌后小声嘟囔道:“平常都没有人来这里的。” 白初贺发现白皎经常会在短暂的走神之后没来头地和他找茬,别别扭扭的,而且没有任何逻辑和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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