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岁的小月亮拖着他,打开车尾的门,像水鬼一样缠着他,一起滚下列车。 明亮的白光已经困住了瘦猴,和从前列车上的阳光一模一样,甚至比十二年前不断逼近的金属铁轨的寒光更加可怖。 他也像十二年前那样,咆哮地挣扎着,扬起一只手,狠狠地朝着面前男生右肩的地方砸去。 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会像当年那样,狠狠地打烂小月亮的肩膀,让小月亮像只老鼠一样苟且偷生,再也不敢张口说话。 一股更大的力道扼住了他的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踹向他的膝盖弯,揪住了他的头发,踩住了他的后肩。 就像他曾经对小月亮做过的那样。 瘦猴闷咳了一声,噗地吐出一口血。 “住手!” 倒在地上的瘦猴听见声音从头顶响起,这声音很熟悉,他头疼欲裂地想了会儿,心底浮起一个精瘦凶狠的小男孩的影子,挡在另一个孱弱的幼童身前。 瘦猴睁开肿起的眼皮,看见了一堆人压在自己的身上。 大庆死死扼着他的双手,何复手肘勒着他的脖子,牧枚鞋尖点在他的膝盖弯上,宋一青手指薅住了他的头发。 还有双帆布鞋,重重踩在他的右后肩,瘦猴听见细小的咔嚓一声。 瘦猴钻心入骨地惨叫了起来。 “警察!后面逃跑的那几个立刻给我停下!”威严的声音响起。 ... 月光像流水,穿梭过野草丛,温柔平静地照亮一行人。 大庆和警方简单说明了一下,走过来拍了拍坐在地上的白初贺。 白初贺抱着白皎,白皎蜷着双腿缩在他的怀里,没有发抖,只是静静地望着镀上一层银光的草尖出神,就像在发呆。 大庆嘴巴张了张,心里念头一转,还是没有出声,悄悄地走到宋一青身边努了努嘴,“怎么样了?” 宋一青抠了抠脑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坐着,一句话都没说。” 大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叹了口气,“可能...可能皎儿还没回过劲儿。” “是吗?”就连一向粗神经的宋一青也感觉出这样的白皎不大寻常,他憋了半天,“可是...可是小白平常还是...还是挺爱说话的吧?”尤其是面对白初贺的时候。 在宋一青印象里,白皎性格本来就很开朗,虽然有时候有些慢吞吞的,但绝对算不上沉默寡言的那类人。 他曾经攒着醋劲儿观察过,白皎在白初贺面前尤其话多,几乎到了话痨的程度。就算白初贺不开口问,他也会像倒豆子一样说个没完,从幼儿园说到小学,从小学说到初中,再从初中说到高中,就差没把自己身份证号码背给白初贺听。 宋一青私下还挺纳闷,白皎并不是那种毫无戒备心的人。他虽然开朗,但在关键时候嘴巴严的出奇。就比如那个姓林的,每次来找白皎聊家事,白皎能做到很自然地跟他一直聊下去,但分毫不会透露自家家事的一分一毫。 他和白皎也算是从小六就认识的竹马了,宋父曾经骂过他,说让他多学学白皎,别什么话都说,哪天让别人套话给拐走了都不知道。 “是吗?”大庆听完宋一青的话,若有所思地开口,“...也许是他下意识想把狗儿不在时发生的事都说给他听吧。” “啊?” “其实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关系很好。”大庆解释道。 宋一青颇为受伤,“我还以为小白的竹马是我呢。” “行了行了,你也是他竹马,别抱怨了。”何复翻了个白眼。 宋一青悄悄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许委还好吧?” 一直没冒头的许安然站在警察身边,手里攥着一根木棍,攥得死紧,警察每押过一个人就紧张一下,“还有五个跑了,总共十六个人,我在外面数过。” 警察点点头,竖起了大拇指,“小姑娘帮大忙了。” 许安然点点头,有点愧疚地和身旁的牧枚悄悄开口,“对不起啊,没进来帮你们。” 她到了这边后看里面闹得太凶,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进去添乱,捡了根木根守在外面,等着给警察指路。 “说什么呢。”牧枚摸了摸她的头,“你这样做是对的,要是真冲进来了我们反而头痛了。” 许安然这才好受一些,“我叫了救护车。”她补充道,“叫了好几辆。” 两人一起看向不远处的两个男生。 白皎依旧坐着,发着呆,白初贺在一旁耐心地陪着他。 月色静谧,不知怎么的,每当这种时刻,他总想起课堂上地理老师讲过的那些话。 [大家是不是觉得月亮很迟钝呢?] 他凝视着安静坐在他怀里的白皎,白皎仍然在看着月光下的那株生命力极强的野草,眼神不曾挪开。 月光需要1.25秒才能抵达人类的双眼。 [人眼需要光线反射才能看清东西。所以迟钝的并不是月亮,而是我们。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我们需要花一些时间,才能看清它原本的样子。] 迟钝的并不是月亮,而是他啊。 白皎的发丝在月光下微微晃动,闪着浅金的光芒。 月亮和地球之间的引力,牵引着彼此始终相伴,从不分离。 潮汐是他们彼此陪伴的刻印,海水见证着他们每一次互相吸引。 就算相隔千里,他们也不会真正分离。 “皎皎,我真笨啊。” 白皎没有吭声,只有风吹过他的眼睫。 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医护人员下车后愣了愣,“你们哪位需要急救?” 何复下意识指向牧枚,牧枚则指着大庆,大庆指着不远处的两个男生。 “.......”医护人员看了一眼,“感觉你们都需要进一下医院。” 警察在后面大声道:“还有这儿,还有几个。” 白初贺碰了碰白皎的手腕,白皎还是没有说话。 白初贺轻声开口,“皎皎,该回家了。”
第116章 大庆在处置室内老老实实让医生往额头上缝了几针,回答完医生漫长的问话后才走出来。 那个叫许安然的女生很细心,叫了几辆救护车,他们有一个是一个,全上了车给拉走。 大庆抓了抓脑袋,心想还得是这些读过书的学生机灵,他收到消息急冲冲地赶过来的时候倒是想到了找人叫警察,但还真没想到救护车去。 大庆自嘲地笑了笑。 这倒不是他盲目自信,觉得他们几人一定会全身而退。而是他浸淫在从前的环境太久。 从前尾子洞那一片本来就混乱,那边的人打起架来,谁能想到救护车这么体贴的事?大家都是散伙之后自己随便处理下伤口,根本没有就医这种意识。 大庆颇不自在地摸着脑袋上规规整整包了一圈的纱布,往楼上走。 从劳改所出来也有这么几年了,大庆自认自己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出来没多久就慢慢习惯了现在的南市。除了胳膊上洗不掉的大花臂,其它的言行举止让人看不出来半点他的过去如何,只当他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小市民。 时间久了,有时候下午客人少,他坐在小面馆门口的板凳上摘菜,看着来来往往的居民,也开始觉得自己仿佛也和那些居民们一样平凡。 那些骇人听闻的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回忆,又或是在碟片里看到的场景,模模糊糊记在心里。 但过往的经历始终是不可磨灭的,只是静悄悄地淡在了心里,留下了痕迹,在某些时刻悄然露出些许端倪。 就像他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仍旧不是报警,而是下意识想着和自己人一起解决。 ...就像小月亮遇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仍旧是死死守着嘴,一点都不肯透露他和狗儿的消息。 哪怕他忘记了一切,他潜意识里的动作仍然是拖住那些作恶的人,就算搭上自己,也不想连累其他人。 大庆觉得自己眼眶有点酸,在电梯门打开之前悄悄地揩了揩。 他在警察那里七七八八听了一些瘦猴的口供。 瘦猴说,他向白皎逼问白初贺的下落时,白皎脱口而出说自己不知道。 后来问得多了,白皎就开始像晃了神一样,两只眼睛空落落的,瘦猴说的其他话也仿佛听不懂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他不认识白初贺。 那一伙人里的其中一个人供述,看到白皎这个样子时,他们开始怀疑起瘦猴是不是找错了人,也许瘦猴说的那个小男孩并不是白皎。 但瘦猴的狠劲儿不是作假,说话语气也信誓旦旦,他们才没有再继续想这些。 大庆仍然对他们三个失散之后白皎所经历的事情知之甚少,只能从其他人嘴里的话稍微拼凑出一点当年的真相。 但许多事情他仍然想不通,就比如从痘脸那里陆陆续续打听到的那些话。 白皎失忆这件事,大庆虽然不忍这么想,但他之前一直认定是尾子洞的那些人下手太重,可能伤着了白皎的头,要么就是后来白皎受伤发烧后没能及时医治,才导致他忘记了过去的事。 可瘦猴说小月亮虽然挨了打,但都不是冲着要害去的。小月亮那时候毕竟那么小,尾子洞那些人的手虽然黑,但也没人敢真的下死手。他们害怕把事闹大,真招惹了执法的人来。 大庆回忆着痘脸的那些话,一边慢慢往回走。 痘脸说,小月亮一开始是很清醒的,挨了打也只是哭着咬死说自己真的不知道。但后来慢慢地就变得有些呆愣,哪怕有人私底下提到大庆和白初贺的名字,小月亮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从头到尾就没认识过这两个人。 大庆模模糊糊有个自己也觉得荒谬的想法,但痘脸说的这些毕竟不是痘脸自己亲眼所见,痘脸当时也跑了,这些也是后来他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大庆因此想,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这话传着传着就失真了。 难道真的会有这样的事,一个年幼的孩子能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最后真的说服了自己,从而忘掉了这一切。 不是他盲目自信,尾子洞那样的环境,他确信对小月亮来说,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间是为数不多的开心回忆。 要让自己硬生生地把生命中仅有的快乐回忆忘掉。 大庆的心抽了一下。 直到今天他亲眼看着白皎的样子,他才相信痘脸的话。 他也从瘦猴最后的只言片语中猜到,当年那列火车里,小月亮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病房门口,大庆看见何复他们都站在门外,宋一青在探头探脑地悄悄往里打探。 他们几个没受什么伤,宋一青颧骨上破了点皮,何复有点挫伤,牧枚耳垂稍微流了点血。反倒是许安然守在隧道外面的时候很紧张,不小心扭了脚。 “怎么样了?”大庆也加入了他们,悄悄往里面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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