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进去看看吗。”蓝辞问。 “如果你欢迎。”宁渡眉梢微挑。 “来吧。” 自从发现和宁渡躲不开,蓝辞就不躲了。不论怎样宁渡都会把他绑在身边,宁渡想和他玩,他就要和宁渡玩;宁渡说结束,就可以结束;宁渡想再来一次,他就得和宁渡再来。他和宁渡,没什么解,宁渡才是钥匙。 什么时候彻底腻了,宁渡自然会结束。徐萧说的对,大家各取所需,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推开病房门,里面很豪华。各种仪器齐全,空间宽敞,有独立的卫浴和沙发。宁渡来的时候老人正坐在病床上听书。 抬起头,望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姥姥,这是我朋友,宁渡。”蓝辞自然地介绍,他介绍完,发现老人一直盯着宁渡在看,甚至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深深隐藏在褶皱的眼窝里,这是蓝辞第一次见老人用这样一种认真、无声、且伴随着惊讶的目光打量一个人。 宁渡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老人属于精神矍铄的类型,如果不是病痛,她应该很健康。从那张脸上,宁渡可以目睹她过去残存的风韵,也能看到她和其他老人不同的一面。 冥冥之中,宁渡感觉蓝辞的这位亲人,有些特别。 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去看一些过去的人,或者事。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字紧相连属——”宁渡接着老人刚刚听到的《红楼梦》片段念了下去,只是还未念完,老人径自张口。 “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事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啊。”老人念的很缓慢,细细听去,竟笼罩着一层故事感,那是宁渡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乐极生悲”“到头一梦”念的如此撼人心魄。 “您也喜欢《红楼梦》?”宁渡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看着他的脸,悠悠收回目光。 这张脸,太像某位故人了。 宁渡、宁渡。 怎么会姓宁,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双黑色的眼睛和过目不忘的脸。 老人关了手机,注意到身旁的蓝辞,再多澎湃的情绪也都压了回去。 “喜欢很多年了。” “人的多年,为一生。”宁渡道。 老人笑了笑:“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瞬息。”
第28章 一生不过是一个瞬息,有多少人就活在那个瞬息里。有多少人又死在那个瞬息里。 十九年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世仇的孩子。 原来一眨眼,那场背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再不该相见,要老死他乡的人还能再遇见后人。 宁渡。 渡,是个好字。 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间多少人。 旧人,又想让这位孩子渡谁呢? “孩子,你母亲叫什么?”老人喊住即将离去的年轻人,问道。 宁渡离开的脚步一顿,不明所以。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一个名字。 老人好像是笑了。 “没事,走吧。” 走你的道,盛筵易散,良会难逢,只是再别和上一辈的恩怨牵扯。 “姥姥,你认识宁渡?” 宁渡离开后,蓝辞问道。 老人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 “反倒是你,你又怎么认识的他?” 老人精神好了,话也多。蓝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听了这话沉默起来。 老人笑了笑。 “这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去做哪些事,又为了什么,我都知道。”老人看着蓝辞错愕的脸,想起家里那些无意看到的女性衣物和每次的早出晚归。那是他的好孩子,她又怎么不关心,又怎么猜不出他在做什么呢。 只是这个世界除了她,在没有第二个人能爱他了。 他做的所有的事为了谁,她都知道。如果她再去说那是不对和丢脸的,那蓝辞又该多痛苦呢。 伊甸园没有了,但伊甸园造成的影响却越过了那时的人,把阴影投在无辜的人身上。蓝辞为什么会喜欢女性的东西,又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恋母和从出生开始就接触那个本该属于他,带给他一生优渥的伊甸园。 所有的表现都可以从背后挖掘原因,因为家庭导致的隐秘的痛苦需要有人理解,并告诉他,那不是错的。 老人用满是褶皱粗糙的手缓缓揽着蓝辞,坐在自己床边。 “姥姥从不觉得你有错,你喜欢什么,为了什么,又想怎么选择,都是你作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自己的选择。只是姥姥不再想成为你的负担了,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停靠站。但人生不能一直生活在停靠站,你应该去走属于你的路,往前走,往前看,去追求更高远的东西,月亮和太阳都在你的眼睛里,又为什么要生活在泥潭呢?” 老人慈祥理解的目光投在身上,蓝辞第一次在自己亲人面前袒露所有。 原来,坦诚地被人知道,是那么委屈,也那么轻松。 蓝辞怔怔地看着老人,他从不惧怕道德的审判,因为那是社会的道德,不是他。他怕的从来都是家人的不理解,以为那是他的不知廉耻,自甘堕落。 但他忘记了,真正爱你的人,是会包容你的一切,并且给与你安慰和保护的人。她们那么爱你,只会心疼你的不得已,又怎么会舍得你难受。 窗外下着飞雪,那是C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此后,蓝辞再没有见过比那晚还大的雪。 寒冬肃杀,年关将至。 过节就是过劫。 在漫天的飞雪里,蓝辞也迎来了人生最后一位亲人的离世。 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带着最后的真相,呼吸着属于这个寒冬最冷冽的气息。 蓝辞站在病床前紧握着老人的手,滚烫的泪水如线掉落。喊着再多的姥姥,也难抵最后的倒计时。 该道别了,蓝辞。 “别——别哭。”老人气息微弱,“命数到了,该.....该走了。”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姥姥。”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泪水都是无力的,再红的双眼,也只能用来留住即将前往来世的人,只能把她们映在视网膜,留在记忆。 “姥姥,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为什么....姥姥。”蓝辞不住摇头,他绝望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可是再多的科技也无法维持生命的衰弱。 生者本就为过客,死者才为归人。 她们要归去,又怎么能留。 宁渡站在蓝辞身后,目睹着属于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和属于爱人的痛苦。 老人的病没有逃过冬的寒冷,肺癌持续恶化,终是到了生命最后的阶段。 在蓝辞的哭声里,老人把目光缓缓移向他。 宁渡上前一步,倾身。 “好...好.....”老人已经不再能发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宁渡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原谅.....原谅.....他......” 老人尽力发出声音,她像是临终的托付,宁渡知道。 “我会的。” 老人流了一滴眼泪,最后看了眼她的孩子。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她愿她的孩子,从不知晓宁渡的身份,也愿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故事。 蓝辞,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没有人再等你回家了,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太累,记得早点睡觉,按时吃饭,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见自己喜欢的人。 希望你会爱人,也愿你有人爱。 只是姥姥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但姥姥会保佑你的,希望我的孩子峰回路转,柳暗.... 花明。 握在蓝辞手掌的手无声倒下。 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凛冬在这一刻才将至。 且刚刚开始。 宁渡在C城度过了第一个年,宁之远在国外不过年,母亲出家,这个时间不见人。伊甸园放了年假,城市成了一座空城。 蓝辞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说话,宁渡把下葬的时间和墓地选给他看。 “这是墓地的选址,你同意,初春就把姥姥葬在这里。” 宁渡把平板递给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膝望着窗外飞雪的人。他像是对外界没有反应,总是等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会发觉到他的存在。 宁渡维持着递平板的动作没动。 过了一会儿,蓝辞抬眼,看着平板。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后就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宁渡没再说话,转身联系林舟,让他去办这件事。 墓地是他托临望挑的,大概是不信宗教,但信风水。宁渡还是让临望看了看,临望点头,亲自跑了一趟,确定了位置。 “宁渡,蓝辞的姥姥下葬之后,我觉得你可以带蓝辞去看看心理医生,他多久没说话了。”许则川坐在红楼的沙发上,看着宁渡从楼上下来。 “已经联系了。”宁渡在许则川旁边坐下,平板在他手里切换了页面。 许则川看了一眼,是公司的事情。 “收购进行的怎么了?” “很顺利。”宁渡道,“傅声帮我从二级市场买了一部分股票,加上我之前增持的,现在手里一共有禁果31.9%的股票。” “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许则川问。 “年后吧,蓝辞姥姥下葬之后,我会公开表示继续收购禁果。” 许则川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禁果为了保证自己的公司不会被像你这样的外资控制,设立了《禁果法》规定单一股东持股比例超过20%时,投票权最高限于20%,就算你有禁果50%的股票,你对它的控制权也只有20%。而且这个法非常有意思。”许则川一笑,“国内证券法原本规定只需要75%以上的投票才算通过的决议,在禁果需要80%以上的多数投票才可以通过。” “也就是说,你必须达到80%的股票才能控制禁果,可是禁果的一部分股票,21%可在商家自己手里,理论上你永远拿不到禁果的控制权。” 宁渡浏览着平板上的页面。 “事实如此。但半个月前,禁果内部修订了《禁果法》,所以我会加大杠杆继续收购。” 宁渡的战略许则川只能听,学不来,毕竟宁渡的野心太大,在恶意收购方面,没人比的过他。但兄弟一场,还是要问一问,以表关心。 “那蓝辞呢?你准备和他怎么样?” - 蓝辞已经不太听的见声音了,耳朵总是会突然发出轰鸣。从姥姥去世以后,他好像彻底丧失了求生的能力,不再说话,也吃不下饭。 宁渡带着他搬来了一所幽静的别墅,他跟着宁渡走。宁渡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寒冬很冷,红楼有恒温装置,但比常温要高几度,屋里很暖,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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