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纪清篱点点头。 他的确看到了,却没有给潭冶回复。 宿舍底下的长椅没多长,两个这样体格的男人不自觉就会挨得很近。 潭冶两腿偏到旁边,一下一下吸着盒子里的柠檬汁,不时掀眉轻瞥旁边一眼。 他现在其实挺没底的。 尤其是在今天现在这个时候,和纪清篱坐在一块,连看他的眼睛都做不到,手放口袋里,捏紧兜里的名贴。 有些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但这其实不是他的本意。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九点的声音么。”纪清篱忽然道。 潭冶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纪清篱:“可能跟别人的理由也差不多,他声音很好听,配的小说也很贴内容,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过度营销。” 潭冶其实一直高高悬着,但听他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去得意,鞋尖在底下随意画出个圈。 纪清篱却又道:“是因为这些,但也不全是。” 他在这句后面停顿良久,又扭头,认真睨向身边,“这个声音,哦不,也许是类似的一个声音,曾救过一个人的命。” “要不是他,可能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纪清篱的声音顺着冰凉的气息淌在四周。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凝结出一丝带水的雾,牢牢黏在两人的手臂上。 半天都没人说话。 再度开口时,潭冶像是咬着牙,语气直直沉入谷底,有种风雨欲来的闷, “怎么回事。” 纪清篱惊讶于潭冶没问“那个人”是谁,但他也没明说,只是双手往后撑,去看天上那轮皎洁的月。 “其实那个人曾经过得很幸福。” “虽然家境一般,但有个对他很好,很细心周到的父亲,身边的朋友虽不多,但因为成绩好,不至于总一个人。” “除了刚开学那几天,挨过几次欺负,他初中三年过得很好,也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到高中。” “他会顺利参加中考,和周围的朋友一块儿毕业。” 纪清篱停顿了几秒。 “可中考前一天,他忽然被几个人堵了,他们抢走了他的钱包,把他关在一个铁栅栏里,将近十个小时。” “那十个小时里,栅栏周围是全封闭的,外面罩了一大块黑布,他怎么喊都没人应,手机又刚好落在家里。” “后来是有个捡垃圾的大爷路过,本来想把栅栏捡回去装狗,结果听到声音给吓一跳,才把他放出来。” 十个小时—— 半空中传来男人短促的呼吸。 纪清篱继续用平稳的嗓音道:“本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绑架,可那天回家以后,他发现父亲倒在厨房的地上。” “父亲是急性心梗,当时身边也没个药,给他打了无数通电话又找不到人,只半天时间,就这么走了。” “其实那个情况,及时送医是完全来得及的,要是他那天能准时回来,就不会错过送医时间,他的父亲也许就不会死。” 纪清篱说到这,声音终于起了点变化,带出些低低的鼻音,“但错过就是错过了。” “因为这件事,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天完全黑下来,外面的学生陆续往宿舍回。 瞥到门口坐着的这俩人,还会好奇地往他们这看。 潭冶却跟没看到一样,只问他,“后来呢。” 纪清篱收回撑在后面的手,“他没去参加中考,天天把自己关在那个厨房,家里窗帘从早到晚都是关着的。” “他那时候特别害怕见光,窗帘只要露出一点,他就会受不了,要把帘子阖起来,跟冬日里的老鼠一样。 ” 潭冶不喜欢听纪清篱说这个词,打断的话就卡在嗓子眼。 “他也想过找以前那些朋友倾诉,可是打开手机发现,那些朋友中考完,正是玩闹的时候,他似乎没什么立场去打扰他们。” “后来时间久了,他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纪清篱语气到这都是平的,像是真的再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潭冶兜里的双拳已经捏得死紧,用尽全身的力才问出声:“那后来呢,为什么,又想活了。” “因为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纪清篱说,“对方应该是打错了,声音却很好听,接通以后连着说了几声对不起。”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第二天,明明白酒和安眠药都准备好了,结果对方好像又打错了。” “后来连着几天,那人几乎每天都会给他打一个。”纪清篱道:“慢慢的,他忽然就不是很想死了。” “是因为这个电话?”潭冶轻问。 “因为有了希望。”纪清篱道:“厨房里只他一人,没有人跟他说话,除了那个打错电话的。” “接着他运气也变得好一点,父亲那边的亲戚忙完葬礼的事,有几个主动提出把他带回家抚养,他母亲也回来了。” “虽然没法给他太多的关注和爱,但好歹还是给了他一个住的地方。” 纪清篱说到这似是放松了些,“中考出成绩那天,应该是看到成绩榜上没有他的名字,他们班好多同学给他打电话。” “说是关心,但更多是好奇的打探,因为只第一个人听他说了这些以后,班群里就全知道了。” ——平常考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就是,这种好学生就是给老师惯的,一遇上大考就扛不住,那模样没准还有抑郁症呢。 ——有可能,个高还那么瘦,你说一般男的哪有他那么瘦的。 ——嘿,之前老班还说今年附中能出个状元,现在傻了吧。 “后来他就退群了,为了避免麻烦,手机号也换了。” 说完以后,纪清篱噤了声,用力吸一口手里的柠檬茶,一直吸到盒底。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不知过去多久,潭冶才开口问他,“你怎么确定,那个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九点。” 是“你”,而不是“他”。 纪清篱看他一瞬,没有反驳,只顺着这个词继续,“其实换号之前,我曾经把他的手机号记下来。” “但之前我一直没勇气打回去,后来等我自己调整好,给那个号码拨过去,却发现已经是空号了。” “其实我不确定九点的声音是不是他,但因为实在是太像太像,就想给自己找一个精神寄托。” 纪清篱说完以后,手里的饮料盒子也空了。 他看了眼周围,见最近的一个垃圾桶也要到对面去,索性就捏在手里。 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冬日的光。 纪清篱弯下腰,手肘搁在大腿上,扭过脸看他,“是你么。” 他语气很轻,不知问的是九点,还是那个曾经打错过电话的人。 潭冶从他的第一句起身体就是紧绷的。 在纪清篱提到后半段时,他已经努力去想,但只要顺着这些话继续,脑子里就像伸进一根镊子。 越是用力去想,镊子就并得越紧。 过了半晌才开口,“我是九点,但你说的那个,给你打电话的事,我不太记得了。” “也许那个人并不是我。”潭冶开口道。 其实要是可以,他多想那个时候就是自己,自己拯救了当时那个男孩。 但很多东西,不确定就不要给期望,即便这个期望会让人喜悦,也好过不去欺骗。 纪清篱却比他想得开,“不管是不是,都已经过去了。” 无论当初拨错电话的是谁,这些年陪伴在他耳边的,其实全是九点的声音。 现在能大胆地讲出来,讲给这个人听,也相当于是把当年想透过手机说出的话,一气儿都倒出来。 弥补了当年遗憾,此刻全身上下都是舒坦的。 “你怪我么,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你。”潭冶低声问他。 纪清篱摆摆手,“当然不会,你们这行有你们的规矩,我理解的。” 停了几秒又道:“再说,你的声音真的和九点很像,我早就该察觉到。” 只是以前猜测过无数次,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要不是今天陈卓远告诉他,即便事实已经递到他跟前,他都没法轻易地去信。 因为谁能真的相信,活在耳朵边,受百万粉丝捧着的名人,居然真的就在自己身旁。 两人说着话就要往回走。 原本纪清篱是没想让人送,这都搁潭冶宿舍底下了,这一来一回实在是太没必要。 但潭冶不行,怎么说也不行,非要跟人身边凑着。 纪清篱后来也没强求,因为他私心也是想跟九点多待一会。 沉重的话题过去,就全是偶像在身边的后知后觉。 借着路灯,纪清篱不止一起侧身去瞅旁边男人的脸。 那层偶像滤镜下,原本好看的脸变得更立体深邃。 潭冶从走出来心里就装了事,但被看得多了,还是有些不乐意了,趁着个树荫把人拉到一旁。 声音带呛,耳尖却是红的,“你就这么喜欢他啊,比喜欢我还要喜欢么。” 别别扭扭的,自己跟自己生气。 本以为会得到否认。 结果纪清篱却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刚才那个喜欢,你能不能用九点的声音线,再说一遍。” ---- 愿世界上的恶意能再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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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潭冶不理他了。 从工学部出来脸拉得老长,比路边的人行围杆还要黑,虽然不高兴吧,有电瓶车驶过还记得给旁边拉一下。 纪清篱起初跟着哄了两句,后来也随他了,不时打量潭冶别扭的小表情。 觉得这样的人看着还真挺可爱。 纪清篱刚才其实是故意那么说的,逗逗他,潭冶就不会拉着他去问当年的事。 结果到宿舍楼底下,眼见关门的时间都快到了,潭冶却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买了根冰棒在门口嗦。 大冬天冰棍的包装纸都贴冰面上。 纪清篱陪着在旁边站了会,瞅着他一用力把冰块从中间咬碎,忽然有些担心他那牙齿。 得冻坏了吧。 “你快回去吧,再晚就没热水了。”他说。 潭冶却没想让他走,当人面咬完一整根冰棍,连着冰渣的木棍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哈着凉气问他,“你知道当年是谁那样对你么?” 纪清篱没想到他还在想这个,想了想道:“都过去这么久,是不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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