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芙抱着那块小小的蛋糕,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送着,却没从她表情里头看出点显而易见的开心。 一直到烤肉上来,服务员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操作,被李江燃拒绝了。 齐昀舒伸手去拿烤肉的夹子,却被李江燃轻轻躲开了。他端起面前一盘厚切五花肉熟练的铺开在烤盘上,油滋滋作响,肉下头压着的油泡泡在高温的催化下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直到烤盘上散开出一股焦糊的味道,齐昀舒看不下去,动手将那块差点黑了的肉翻个面,不轻不重的踢了踢身边人的脚,李江燃反应过来,他擦干净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伸手去不轻不重的拍了下陈郁芙的脑袋。 “你得多吃点,都是你妈妈请的。” “我不想吃。” 陈郁芙换了个手撑着脑袋,倒是重新拿起筷子,却没动烤盘上头被李江燃剪切成小块的肉。她咬了两下筷子尖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齐昀舒,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他,自以为不显眼的撇了撇嘴。 齐昀舒看见,灯光下头沿着她眼眶一闪而过的水光。她欲盖弥彰的打了个哈欠,终于向着面前那些堆在她碗里的东西动起手来。 隔着灯光和热气,陈郁芙白净的脸被模糊在水雾光晕之后,闪亮亮的眼睛里头泪水很快消失,她看起来好像比方才好了许多,但也算不上开心。 齐昀舒沉默了片刻,注意到桌上的水壶已经空了。他越过李江燃将东西拿在手里,起身往外走时顺手抓住了身边人的手,带着他同自己一起往续饮料的地方走去。 饮料自主机前头没人,两个人很默契的往旁边稍稍,让出正前方的空位。李江燃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座位上的小女孩,假装拉开手边的冰箱掏冰激凌,实际看都不往下头看一眼,只是问齐昀舒现在怎么办。 其实这原本是陈郁芙的家事,对齐昀舒这么个接近她目的明确的人来说实际上是用不着管,也没必要出手帮忙的。但他改不掉心软的坏毛病,见着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总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想了想,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我们原本也不好插手他们的家事,等会儿你找个银行,把剩下的钱取出来都给她。” “我知道,钱都准备好了。”李江燃掏出自己的钱包,有零有整的一叠人民币单独折在一边,他放下手里的冰激凌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要是这些钱真能让她开心,事也还算好办,她妈妈也用不着一上来就跟她道歉个没完,甚至可以根本就不出现,不提什么见面不见面,往她那儿再塞点津贴奖金什么的不就好了。” 齐昀舒没说话,只是拧开壶盖,放到柠檬水下头灌起来。周围的声音太吵都进不去耳朵,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注意到热水已经快要冒出来,被李江燃连忙往回一拉。 他稳稳扶住他的手臂,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过一步来。齐昀舒的头发擦过他面前,一瞬间的香气聚拢鼻尖,李江燃下意识眨了眨眼,在确认过他的手没有被烫到之后默默退离。 “要不等会吃完饭开车带她兜兜风,让她自己沿着路边走走散散心也好过现在回去闷在房间里。” “可以。”齐昀舒低头看一眼两人相近对着的脚尖,默默将盖子拧紧两圈:“不过她得自己愿意。” 齐昀舒就要往回走,李江燃弯下腰去,正儿八经在其中一个冰激凌桶里挖起小球来。冰冰凉凉的小盒子被放进手里,水壶被他自然的接过。齐昀舒看着手里那两个绿油油的冰激凌球,李江燃已经回到位置上,将手上另一个送到陈郁芙的面前。 他站在原地,手心的凉意发散开来,却让他想起方才那一下意外跌进他怀抱里的温热。 所以他刚刚在这儿挖了半天,没给自己打? 齐昀舒回头看了一眼冰柜,略带迟疑的迈动脚步,从篮子里多摸出个小勺子插进碗里,回去时将它放在两人中间。 李江燃看了一眼,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很快又收回目光,绕着碗边先挖了一勺含在嘴里。 “等会儿你想不想跟我们在外边走走?” “跟你们?”陈郁芙有些诧异的抬头:“去哪儿?你们找得到吗?” “找不到不也有导航吗,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将那个小小的屏幕取下来握着手里用手机点点划划。陈郁芙抬起头来,扫过一眼桌上几乎都空了的盘子,拿起手上没吃完的冰激凌,将书包背上肩膀。 “我要去画室,你们要一起吗?” ----
第9章 没画完的画 “左边。” “右边。” “直走。” 李江燃开着小电驴穿梭在未州大学纵横的干道里,从商场出来之后他没再用导航,陈郁芙依旧像来时那样挤在他们两个之间,一路由她来指挥方向。 她好像很熟悉学校里的路,小电驴经过热闹的篮球场,经过人来人往的宿舍楼下,一直到仍然亮着不少灯的教学楼前。李江燃熄灭前置灯,他接过齐昀舒摘下的头盔放进箱子里,将陈郁芙的画板从他手里拿到自己这儿来,跟着她一起往大门里走去。 陈郁芙不说话,只带着他们进了一侧的电梯间,熟稔的按下顶层的按键。电梯一路跳跃,她走出电梯,留下两个人对着面前“办公室”的提示标志面面相觑。不一会儿,背着书包的人重新出现,手里拿着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跟我走。” 那一串钥匙里头的一把被她熟稔精准的找出,咔哒一声,暗着的房间被打开门来,陈郁芙往门边摸了摸,开关开合,灯光照亮整间教室。四处摆放着的画架上空空荡荡,她绕开地上那些空了的颜料盒和没有水的水桶,绕到最后头的一个架子面前,又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套完整的画具,她拉开拉链,黑色的包右下角用油彩写着她的名字。 “我在这里学画画,老师是我爸同事,这个画室只有周三周四有课,其余时候都是空的。” 她将李江燃手里拎着的包接过,从里头将那副他们拿了一路的画拿出来,画板搭上架子,她检查过一眼画面,然后坐上前头的椅子,望着那张未完成的画有些出神。李江燃和齐昀舒走上前些去看,那是幅色彩很是鲜亮的油画,背后是一片蓝天,下头是郁郁葱葱的草坪和花朵,扎着辫子穿着花裙的小女孩扯着风筝往前头跑,她的爸爸妈妈在后头追着。画面里头没有一个人露出了表情,齐昀舒却能感知到画中人的情绪。 幸福,甜蜜,轻松又快乐。 “这幅画,我从去年就开始画了。”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跟着画面和上头已经彻底干涸的颜料一起被带入回忆之中。 “去年的时候,他们总是吵架,吵得很凶。一开始还会因为我在家里有所顾忌,但后来吵得太急,就也不在我面前遮掩了。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堵住耳朵也能听得清楚。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他们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我其实能感觉到,他们好像要分开了。” “后来他们真的分开了,问我想要跟着谁。其实我想说,我不想你们分开,但是我知道,我说了也没有用。而且,我其实也受不了他们总是吵架,一吵架就摔东西,连带着我也不高兴。我不想搬家,所以我谁也没选,后来奶奶来了,她跟我一起住,就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 “我妈的工作特别特别忙,以前就是,后来更忙了,因为她了职。但她走之前跟我说过,说就算他们分开了,她也永远是我的妈妈,她也会一直爱我,爸爸也是。” “我知道他们赚钱很辛苦,道理我都懂,但是有的时候我真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明明也没多远的距离,也给我买了手机和手表,为什么打个电话也总是那么着急,给了我钥匙,但连他们自己也总是不回家。” “平时要上学,周末要画画,要上补习班。我又在哪里去找他们,怎么找得到呢........” 陈郁芙看着画面上的人,有些丧气的伸手去摸了摸画面上头的那个没来得及画出细节的风筝。 “从他们搬走的时候我就知道,和以前肯定不可能一样了。但我也没有想要他们天天都跟我见面,陪我玩,像以前一样接送我上学。” “家长会都推来推去的,家长开放日从来都没人来。别人的爸妈都在身边坐着,我身边位置从来都是空的,他们不知道其实我也会尴尬,会羡慕别人吗?在外头的时候看着那么八面玲珑,轮到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有那么麻烦吗.......?” “其实根本就是不在意我吧。” 陈郁芙坐在位置上头,说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同他们讲话。画面上定格的是她有关于幸福和家庭的全部定义,也是她曾经实实在在,真切拥有过的东西。自从父母离婚后,奶奶陪在她身边,学校里有同学朋友,其实也称不上孤独。但在有些时候,热闹和人声散去,孤身一人的感觉空前绝后的变得明显。这种落差在看到每天放学时候校门口簇拥着的家长时候格外浓烈,让她隔一段时间就总是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低落,却又无法开口说给任何人听。 或许是因为觉得羞耻,或许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把许许多多的想念和一点点的埋怨都凝聚在画笔上,油彩搅拌调和出新的色彩,一笔一道抹上画板,将一片原始的白晕染成如今的蓝天白云,春日花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身影初具雏形,小女孩手里的纸鸢历经一年都没能画出框架。到底是因为太难而无从下笔,还是放飞它的人没了助力,或许也只有作画者本人才能洞悉。 成年人能够准确的表达出所有的欲望和需求,会拒绝会难过也会委曲求全,那是时间和苦难的磨砺,如果有条件,谁也不想学会忍受和退让,圆润和事故。所谓各让一步不过也只是万般无奈之中的自我折损。让这样一个刚刚懂得什么叫爱的小孩说,你要理解他们,你要学会懂事,你要长大,未免有些太快,也太残忍。 谁都忘记了,这段破裂的关系最终刺伤最深,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其实也是她。 大人总有千万般的无奈也觉得没办法和一个小孩说清,觉得和她说了也只是白用功。几句简单的话将小小的身影彻底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就像单向玻璃,但两面都看不清对岸的光景。你觉得的保护和懵懂她看不见,她心里的委屈和难过你心知肚明,却也无能为力,也全然不做宽慰和解释。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就想要将所有本能的寻爱行为全都叫停,即使知道这是伤害,一批又一批曾经的受害者却也因为现实的原因只能向生活低头,转而变成曾经自己的厌恶的加害者。 小孩的世界里头,陪伴几乎同爱意的高低画上等号,喜欢被幼稚的理解成一直在一起。看不见人影的时候,即使他们能够像陈郁芙一样自我安慰,也忍不住惶恐和迷茫起来,害怕失去,把握不定原本应该清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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