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颂雅没有回答。 这也在迟燃意料之中。 他拧开水龙头,慢慢地洗着碗:“说实话,颂雅,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能来找我,证明你对我还有点感情,我说不高兴是假的。可是有感情又能怎么样呢?你当初骗我,我也还给你一刀。我们之间爱得伤痕累累,你不累吗?” 水声愈发大了,但温度也一点点在升高。 迟燃望着自己发红的手指,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他机械性地重复洗碗的动作,又机械性地讲心里话掏出来。 “你说你爱我,你也知道,我有多爱你。但是我们之间的爱建立在谎言之上,这样的爱一点都不牢固,总是让我感觉到……”他的声音卡住了,低头一看,是那一枚他从来都舍不得摘掉的婚戒撞在瓷碗上迸发出的一道脆响,他屏住呼吸,许久后才吐出一道声音,“……摇摇欲坠。” 宁颂雅静静地等待他说完这一切。 没有打断,没有争吵,甚至没有反驳。 他像是静默地接纳迟燃一切心声的吐露。 在迟燃几乎以为宁颂雅会黯然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却发现宁颂雅的眼睫上挂了泪珠。 “……我是骗了你。”宁颂雅背对光源,只有那眼泪显得如此刺目,“那场手术的真相,你差不多也知道了吧。” 迟燃默然。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对那场假手术知道多少。我现在就能告诉你,那场手术,的确是我故意设计。” 迟燃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话语未竟,宁颂雅已经走到他面前,垂眸,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因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宁颂雅用几乎恳求的语气,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迟燃的手背,击打迟燃的心脏,“只有一场手术,让你‘变成’omega,让你自己都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omega,那么别人才会相信这一切。我骗了你,所以你的怒火和惩罚,我合该领受。但是我做这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够更好地在一起……” 他放软了嗓音,迫使迟燃和他四目相对。 迟燃看到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如果你爱过我,就应该知道,爱并不容易。它那么危险,却令人着迷,可总让人受伤……燃哥,老婆,你还记得你爱我时的痛苦吗?它们好像随时会杀死你,对不对?在你离开我之后的每分每秒里,我都好像处在这样的死亡里。我不后悔这一场‘瞒天过海’的手术,我后悔的,只有当初没能留住你。” 迟燃被宁颂雅抱住,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吻,但迟燃在停滞不动的思维里总算想到一个“荒唐”,却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他们。 他的眼泪总算流了下来,流淌过的肌肤留下永恒的沟壑,永无止境,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好像两个人都哭得有点频繁了哦。
第82章 迟燃在黑暗中呆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仅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对周围一切都失去了辨别能力。 而宁颂雅就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迟燃没有问为什么。这一切都很清晰:宁颂雅——宁家需要一个omega作为他们未来的宁夫人。但是宁颂雅选择了迟燃。为了让迟燃“顺理成章”地和他在一起,于是便亲手谋划了这一场骗局。 相较于戴迎舟生日宴当夜得知宁颂雅就是余安时的背叛和折磨,这一次迟燃感受到,更多的是巨大震惊后的苍白余温。他的大脑长久地处在空白之中,久久不能言语。 宁颂雅说的不错,迟燃的确还是beta,经历几个月的摧折之后,迟燃重获新生。 然而宁颂雅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瞒天过海,让迟燃有一个恰当的、不被置喙的身份嫁进宁家? 当迟燃想到这一点时,不可思议的震撼令他浑身颤抖。 宁颂雅说爱他……或许是真的,比他想象中更深。 当然,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性。他警惕着这又是宁颂雅的新花样,是不是又打算将他引入下一场陷阱? 但这一切在宁颂雅虚弱的脸色前,都成为了小人之心。迟燃不敢问,也不愿问出口。 前者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的,已经摆在眼前。 可要不要摒弃前嫌回头,迟燃眼下……无法作出判断。 “……你回去吧。”在夜色中,迟燃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宁颂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摸着迟燃的脖颈,轻声问:“这里还疼不疼?” 迟燃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在医院长廊下的宁颂雅,那个伏在他掌心,说他成为他的树、他的花的宁颂雅。此刻,两人触碰的温度仿佛又越过千山万水地回来了。 “有点。”迟燃终于坦诚,“但是我都快忘了。” “我还有点舍不得呢。”宁颂雅低声笑着,指腹在原本应当被植入腺体的地方摩挲,“痛觉有时候并不是单纯的折磨,它是生命里的坐标。” 迟燃按住宁颂雅的手背,顺着手臂而上,借由着月色,看到了宁颂雅脖子上的伤口。他依然很疑惑为什么这道伤口如此崭新,眼下却没有合适的说辞,只能问他:“那我对你而言,是给你带来欢欣的玩物,还是不可磨灭的‘坐标’?” 宁颂雅愣了几秒,随即莞尔一笑道:“两者兼之。” 迟燃平静地看着宁颂雅,反客为主地用指腹略过宁颂雅的手臂:“颂雅,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地方吗?” 宁颂雅好整以暇地看着迟燃。 “我最烦你总是默认能掌控一切的样子,那个样子……总会让我觉得——”迟燃停顿了一瞬,“总会让我觉得,你可以轻易从我们的感情里抽身。” 事至如今他才明白,他恨的不是宁颂雅对他设局的内容,而是宁颂雅随时都有不对他设局的权利。 迟燃收紧手掌,掌心之下传来温热的脉搏跳动。 “回去吧,”这是迟燃第二次说,他害怕心头涌现的不甘心会让他刺宁颂雅第三刀,“我累了。” 宁颂雅没有回答,许久之后,他亲了亲迟燃的额头:“我本想说,我很想留下。” “……我不想看到你。”迟燃强装着冷漠,“反正你也有的是办法找到我。” “但我还是让你跑了三个月。”宁颂雅算是默认了,“如果我不从酒店跟过来,我也找不到你的住址。” 迟燃起身开了门,顺带叫醒了楼道里的感应灯。 宁颂雅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迟燃,他那双眼眸中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化作一句:“我会想你的。” 一句简单到质朴的情话。 迟燃深吸一口气,他想说“我也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安慰:“照顾好自己。” “你会来见我吗?”宁颂雅又问。 迟燃怔愣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会走的。” “我知道。” “你今晚会不会梦见我?” “我不知道。” “可是我一定会梦到你。” “……我知道。” 寂静的楼道上,两人最终相顾无言。迟燃的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却发现的宁颂雅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他还是默默关上了大门,靠着门板,颓丧地站了许久。 他摘下那枚婚戒,举起来,放在月光下。 钻石正在闪闪发光,迟燃不由得只能眯起眼睛,害怕眼睛被刺痛。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洗漱之后上床,看到了正对床面的摄像头。黑夜中,红色的亮点正在不断闪烁。 迟燃这一觉没有睡太久,到了凌晨十二点,他被窗外的呼啸声吵醒。 原本想要翻个身继续睡,却鬼迷心窍地走到窗边。 窗户是正对着小区林道的,夜深露重,这个点早已经没有了闲人走动,不断摇曳的树木正用枝叶在夜幕上胡乱涂抹。 迟燃却没有离开。 宁颂雅正站在大风中,点燃了一支烟。 其实迟燃记不得上一次的海边宁颂雅抽烟时的模样了,但毫无疑问,这样寻常的动作对于宁颂雅而言也是野性美的加成。 他穿着一件浅咖色的长外套——这是迟燃为他选的。里头应当是一件米色的衬衫。 这身衣服和离开时一样,宁颂雅应该没有回酒店。 说来也奇怪,大风没有将打火机的火焰吹熄,而将两指之间的星火烧得更旺。 宁颂雅抬眸,自然也看到了窗边的迟燃。 他什么都没说,表情依然平静,他和迟燃遥遥相望,最后稍稍举起香烟,在白雾中,用口型对迟燃说了一句“晚安”。 迟燃捏紧了窗户边缘,落荒而逃。 迟燃醒来之后,宁颂雅自然也离开了。他不知道宁颂雅待了多久,但这不是迟燃的意思,不是迟燃故作姿态要让宁颂雅自甘受苦。 他说服自己不必为宁颂雅的擅作主张而心痛,眼前却又不断联想起在夜风中的宁颂雅多么动人。 第一次“俯视”宁颂雅是在除夕,那个时候的宁颂雅围着围巾,下巴也陷在里面,尽管不近人情,却在寒冬中十分温暖。 昨夜他再一次“俯视”宁颂雅,而这一次,那冷风似乎也呼啸到了迟燃的骨髓里。他当时的确有种冲动,想把宁颂雅带上楼,哪怕明知道宁颂雅心机谋算多得吓人。 迟燃有时候都会去想,他并不算真正的蠢钝,他所蒙受的欺瞒,有一部分是不是也来源于心甘情愿?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那座酒店。 前台还是当日的前台,一眼便见到了迟燃,对着迟燃露出一个“果然是你”的微笑。 迟燃踟蹰一会,还是上前问道:“他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刚才才和夜间值班的同事换班,”前台眨眨眼,眼神从迟燃的无名指上一扫而过,好像在说“看吧,还是很关心前夫的”,“要不然我帮你申请调一下监控?” 迟燃顿感尴尬:“不用了,我就是问问……” 话虽如此,但还是担心宁颂雅会出事。 前台适逢其时地又想到一句:“不过我听同事说,宁先生回来的时候脸色状态都很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可是我们都不敢去问。” 迟燃想到:宁颂雅那天在天台上闹了一番,后来淋雨又受伤,一定是没有全然康复。可alpha的恢复能力是要远远胜过beta和omega的,照理说,以宁颂雅的受伤程度,也不会发展到连外人都能看出不妙的地步上来。 前台自然读不出迟燃的心声,他随意在电脑上扫一一眼,忽然惊讶道:“宁先生怎么退房了?” 迟燃身体一震。 “什么时候?” “我看一下啊……就是我交班之前不久。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您现在是……先生,先生?” 迟燃蜷缩起手指,最后握成拳。 退房……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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