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琢皱了下眉,暂时压下心中异样,开口道,“荣璟出院后自己有没有提过以前的事?” “没有,他忘了,”秦雷道,“医生说是那个什么,经历创伤后大脑启动自我保护,选择性遗忘什么的,不过我觉得他是记得的,就是不愿意可能也不敢去想。” 闫琢,“为什么?” “因为他生病虚弱的时候,会说胡话。” 秦雷道,“有一次他重感冒,我去照顾他,就听见他在说胡话,把我也不知道错认成了谁,问我是不是来报仇的。” 闫琢眉心倏地一跳,想起徐行之的话,“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 与此同时,市郊的安康养老院中,荣璟停好车,做过登记,然后低头往养老院住宅区走去。 这里是G市最贵的养老院之一,他到时,老人们刚刚吃过午饭,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在散步或在晒太阳聊天。 经过他们身旁,荣璟没有停留,而是一直往里走,来到一处独门独栋的小院前,然后抬手按响门铃。 不多时,有位护工笑着出来迎他,“我就猜您今天该过来了。” 荣璟嗯了声,他跟护工认识好几年了,还是不太擅长应付对方自来熟的热情,只伸手把自己带的东西递过去,“姥姥呢?” “在呢,做了小笼包啊,”护工笑着接过,打趣道,“老太太昨天还馋着要吃呢,我刚打算让人做一点你就送过来了。” 荣璟笑笑,跟她一起进了屋,在客厅里看到了坐在轮椅中的老人。 “老太太,您孙儿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好吃的。”护工笑着冲老人晃晃手里的袋子。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却像是没听见般低着头毫无反应。 来到近前,荣璟看到她手上正把玩着一把木梳,他在老人身前蹲下来,叫道,“姥姥。” 老太太也没理他,玩着木梳的神情颇为认真。 荣璟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阿尔兹海默症把他的姥姥带回了幼童时代,她活在自己的世界,忘记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外孙,脑溢血也带走了她康健的身体,只能终生依靠轮椅。 荣璟挨着轮椅坐到地上。 平常每隔一周他会过来这边看望外婆,这几个月他自己状态不好,怕影响到她,便来的缓了一些。 日头渐渐开始向西偏斜,荣璟坐到背光的一面,以前他都是默不作声地陪伴着老人,这次待了很久后,他突然出声道,“姥姥,您知道我今天带来的包子是谁做的吗?” “是闫琢,我曾经说要把他介绍给您跟姥爷的那个朋友,”荣璟轻声道,“他很能干,读书的时候就会做各种好吃的早点。” 荣璟顿了顿,低下头,默了片刻笑道,“其实他不是我朋友,那时候他是我男朋友。” “但现在不是了。”荣璟垂下眼,手揪住着自己板鞋上的鞋带,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很后悔。” 青年眨了下眼,一颗泪猝然溅落在地板上。 “我很后悔以前没把他带给你们看看。” “我真的很喜欢他。” 荣璟声音哽住,“我……” 揪住鞋带的手悄悄蹭过眼睛,地上的人闷着声音道,“可我这样的情况怎么跟他在一起?” 怪异的生活习惯。 身份的天差地别。 时不时会突发的精神崩溃。 对性的厌恶。 “我连最基本的肉1体欢愉都给不了他。” 老人依然专注在自己的世界,对外孙沉而重的心事无知无觉,荣璟吸了下鼻子没再打扰他,陪着她一起消磨着缓慢的时间。 而外面,拄着拐杖的跛脚青年站在不远处,眯眼看着眼前安康养老院的门头,嘴边缓缓露出一个阴翳的笑容,自语道,“原来你在这里还有亲人吗?”
第32章 我怎么配? 下午两点, 护工轻手轻脚来提醒荣璟,快到老太太要午睡时间了。 荣璟这才从地上起身,蹲在老人身旁, 伸手理了理她花白的头发,低声道, “姥姥, 我下回再来看您。” 说完, 他等了一会, 打算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老人的呼喊,“乖乖!” 荣璟停住脚步回头,就见老人正急切地朝他伸出手来。 荣璟三两步赶过去,重新蹲在她身边。 “姥?” 老太太伸手摸摸他的脸,“你不吃饭, 要去哪里啊?” 荣璟的手覆上她如发皱果皮一般的手背,回道, “我吃过了。” “瘦了, 今天这身不好看, 怎么不穿裙子?” 荣璟知道,她把自己错认成了母亲林伏清,顺着话答,“下次再穿。” “好, ”老太太拍拍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笑意盈盈地讲, “清清穿裙子才漂亮。” 荣璟也牵起嘴角,附和她, “是吧。” 老人却因为气力不济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却已经闭着眼睛睡去。 荣璟看着她,老太太的确已经很老了。 女儿的意外身故,老伴的病逝,孙儿的精神失常,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让她比同龄的老人看上去要衰老很多。 她仿佛一颗失去所有养分的干瘪果子,眼看着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旁的护工也小声道,“最近老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倏地,轮椅中的老人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浑浊的眼底有那么片刻清醒的痛苦。 她倾身前来抓住荣璟的手,“乖乖,你是乖乖吗?” “姥,是我。”荣璟轻声应她。 下一刻,坚强了一辈子,从没被生活的苦难压倒过脊梁的老人瞬间失声痛哭起来。 “是姥姥的错,姥姥没护好你。”她哭着说。 泪水冲刷进老人脸上的沟壑,荣璟像被刺到了般,心口生出一片疼痛来,无论如何,让一个耄耋之龄的老人为自己哭成这样,总归不是个好外孙。 “不怪您,”荣璟看着她,“跟您没关系。” 然而老人又陷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听不进他的声音。 旁边护工很有经验地拿了软纸巾替她擦脸,并轻言细语地哄她。 过了很久老太太终于在自己的伤心中再次睡去。 荣璟离开了养老院,他来时吐过一回,此刻藏在帽子下的脸仿若透明。 取上车,他没回家,而是往郊外更远处的墓园而去。 “好久没来看您了。” 荣璟把花放在林伏清的碑前,望着眼前二寸照片中短发干练,明眸善睐的女人笑了笑,“我自己种的月季,长得不好,您别嫌弃。” 他俯身用带来的纸巾擦了擦墓碑上的黑白遗像和周边尘土,然后如在养老院陪外婆那般,靠在墓碑坐下来。 但到底是阴阳相隔太久太久了,荣璟甚至对母亲的印象都已经变得模糊。 此刻的他就像是久未归家的儿子朝母亲打完招呼后,又因为多年未见,有种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近况的无所适从。 静了很久,荣璟开口道,“我跟外婆都挺好的,您别操心。” 坐到金乌西沉,他从墓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往朝山下走去。 快到门口时,荣璟脚步停下,怔怔看着前方不知等了多久的男人。 天边彩霞似锦,如梦如幻,地上碑石林立,草木萧疏,男人站在绚丽与荒凉构建出的油画中,正抬眼望着他。 荣璟眨了下眼,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愣什么?”画里的人突然开口,并朝他伸出手,“下来。” 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怔愣的人重新动起来,不由加快脚步,最后一段台阶几乎是跑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一瞬很想哭也很想笑。 但站在闫琢面前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藏进了略有些急促的呼吸里,等气息喘匀,不管是哭还是笑,荣璟都没有表现出来。 只看着男人轻声问,“哥,你怎么来了?” “接你。”目光相碰,闫琢道,“顺便看看阿姨,介意再跟我上去一趟么?” 荣璟才发现闫琢手上是拿着一束白色冬菊的,也是母亲喜欢的花卉之一。 二人便又往山上走。 林伏清的墓在半山腰,等到地方时,夕阳已经彻底坠落,傍晚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灰蒙渐进吞噬殆尽。 闫琢把花与荣璟的放到一起,望向墓碑。 这是他第二次见林伏清,上次来,是六年前的今天,林伏清的忌日,荣璟带着他来祭拜母亲,求她保佑自己高考考一个好成绩。 “妈,等我考上大学,再多长点本事,我一定拎着荣茂良来让他给你跪着道歉,算了,估计您也不想见他。” “那我就把姓荣的那一家三口赶出去,把清澜夺过来,那里有你的一半,给荣茂良和沈清禾的儿子,我心里膈应。” 少年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离开前,终于想起什么,拍拍身旁一直安静站着的男生的肩膀,笑得神采飞扬。 “对了,还没向您介绍,这是我现在的补课小老师,我琢哥。他很厉害,有他在,我觉得考top1都没问题,您且等着我给您拿个状元回来!” 明明是很久远的事,但站在这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彼时少年嚣张又充满自信的爽朗笑声,闫琢与墓碑中的人静默对望,心道,您可能也不曾预料到,荣璟会把自己过成如今这样。 天色彻底暗下来,冬日傍晚的风也开始变得刺骨,暮色沉沉中,荣璟有些看不清闫琢的表情,但见男人望着墓碑久久未动,他忍不住叫道,“琢哥?” 闫琢穿得太单薄了,他担心对方会冻感冒。 男人却毫无预兆地对墓中的人开口,“可能现在说有些冒昧,但,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低沉话音乍然入耳,荣璟心神俱震,闫琢虽然没有明说,但这句话已经变相把男人对他的情感彻底挑在了明面上。 对方撕下了平日那张暧昧不清,欲盖弥彰的窗户纸。 荣璟心想,我怎么配? “……琢哥。”他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无知无觉红了眼眶。 他以为闫琢会趁此刻再次向他追问一个答案,但没有,男人并没有让他为难,而是牵过他的手道,“走吧,回去吃饭。” 到了山底,闫琢的司机手上提着个衣袋和电脑包在等,见他们下来,对方走上前,“闫总,换洗衣服和笔记本都给您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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