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庄纶顾不得欣喜二人亲近的距离,说,“童金金和他奶奶相依为命,父母不知所踪。他奶奶靠拾荒将他养大,开学时他只交了一学期的学费,说是如果进不了电竞尖子班就转去学厨师。” “跟我知道的信息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裘锦程说,他推开教务处的门,与趴在桌子上签字的王海利对视,“王老师,怎么不去办公室找我聊聊。” “嗐,我想着签完再去找你,谁想到这么多流程表格。”王海利说,“听说你的公开赛办得挺成功啊?” “整体还可以,没出什么纰漏。”裘锦程捞个凳子坐下,“临走前有个事想找您参谋参谋。” “说得这么正式,听起来事情很棘手啊。”王海利签下最后一页文件,整理一下交给刘飞鹏,说,“咱们出去聊。”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三人站在树林带旁,王海利掏出一盒烟,眼神询问裘锦程的庄纶,两人皆摆手拒绝。他摁亮打火机,点燃烟尾,夹在指缝呼出一口,说:“什么事?” “童金金拒绝填写助学金表格。”裘锦程说,“您给指条路,怎么让他接受。” “每年都有这种抹不开面子拿钱的学生,没辙。”王海利说,“要我说,他不要就不要吧,你把名额给那些放得下身段的孩子。” 裘锦程皱起眉头,显然不满意这个答复,他说:“童金金的家庭情况复杂,据我了解,他父亲早年入狱,出狱后去南方打工。他不想揭开伤疤让别人评判也情有可原。” “穷人各有各的穷法。”王海利弹了弹烟灰,“裘老师,你虽然是裘校长的儿子,但有些事也要长远考虑,你要是为童金金开个特殊通道,那是不是就得制定一套规则,往后哪些情况可以走特殊通道,哪些不能走。” “童金金很惨,放眼整个学校,比他惨的比比皆是。我上次去旁听助学金答辩,有个小姑娘,一家六口,就她一个劳动力。”王海利说,“爷奶瘫痪在床,母亲尿毒症父亲中风,弟弟还在上小学,你说这种惨不惨?” 裘锦程烦恼地揉搓鼻梁,庄纶轻拍他的肩膀。两人家境都不错,很难想象如此穷困潦倒、令人窒息的生活环境。 “想开一点吧裘老师。”王海利将燃尽的香烟丢进垃圾桶,“就当这是给孩子上的第一课,金钱和尊严,不能两全。” “你说的那个小姑娘,领了几次助学金?”裘锦程问。 “她也是第一次拉不下脸,后来自己想通了,年年都领。”王海利说,“这种事情,你劝没用,得靠他们自己悟。悟到了,拿面子换钱,悟不到就穷着。” 裘锦程点点头,苦笑道:“多谢王老师点拨,令我醍醐灌顶。您走之后,就剩我自己了,怕带不好班级。” “怕什么,你爸是校长。”王海利乐呵呵地说,“你要有什么问题,找教务处的刘飞鹏聊一聊,他在这干了快十年,见过的人和事多得很。” “好的。”裘锦程说,“您今天就走?” “对,拿到离职证明就走了。”王海利说。 “行,那祝您前程似锦。”裘锦程伸出右手,与王海利交握。 “借您吉言。”王海利说。 “那不打扰您了,我再琢磨琢磨。”裘锦程挥手告别王海利,朝教学楼走去,他问右手边的庄纶,“你觉得呢?” “你还是想帮童金金。”庄纶猜中了裘锦程的烦恼之处。 “王老师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一千二百块买个教训,对童金金来说太昂贵了。”裘锦程说,“凭我爸的关系给他开个后门,对其他学生也不公平。” “折中一下?”庄纶提议。 裘锦程没懂,他问:“展开说说。” “我就随便一说,没想好怎么办。助学金表格交上去,到答辩日有几天?”庄纶问。 “半个月吧。”裘锦程说。 “要不你先把史浩的交上去,押一张表格在手里。”庄纶说,“等答辩那天,你带童金金去旁听,说不定他听完就改主意了。” “是个办法。”裘锦程说,他意外地看一眼庄纶,心想这家伙着实变化不小,与两年前判若两人。 庄纶察觉到裘锦程欣赏的目光,大着胆子继续说:“他如果愿意领取助学金,可以现场填表排在最后一个答辩,不占用前面学生的时间。” “可以,我去找我爸聊聊。”裘锦程说,他特意强调,“你和我一起。” 庄纶忍不住内心欢喜,帮到裘锦程带给他无与伦比的成就感,他说:“好!” 刚结束一场会议饥肠辘辘的裘校长正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寻找零食,听见敲门声,蹲在桌子底下说:“进。” “爸?”裘锦程推门进来,只见裘栋梁狼狈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指着他鼻子质问:“臭小子,你把我吃的拿走也不知道补货。” “忘了。”裘锦程莞尔一笑,“明儿补上。”他捞个椅子坐在裘栋梁对面,简单讲了讲庄纶提出的方案,“助学金的名额一年一申请,错过这次,就只能等高二了,您说呢?” “想得倒是周到。”裘栋梁摸着下巴,“我以为你要越过答辩直接让我批准。” 裘锦程说:“我一开始想得简单,后来找王海利老师聊了聊,这个方法是庄纶提出的。”他素来坦荡,不居功亦不扭捏,大方地讲出心路历程。 “是我们一起想的。”庄纶不愿独占功劳,“我原本的想法和王老师一样,若不是锦程哥想要提童金金争取一下,我也想不到这个方法。” “那就按你们这个方案走,童金金若是能抓住这个名额,钱就给他,抓不住,这个名额作废。”裘栋梁说,他看向裘锦程和庄纶,“你们确定要为了童金金一个人,浪费一个助学金名额吗?” 两个年轻人双双睁大眼睛,显然没从这个刁钻的角度思考过,裘锦程说:“名额是固定的,参与答辩的人数肯定比名额多,即便童金金不愿意填写表格,也可以从答辩人中协调出来一个名额通过。” “哎呀,没唬住你。”裘栋梁年过半百,心态始终年轻,乐观活泼且记仇,“报复你拿我零食没跟我说。” 裘锦程翻个白眼,站起身说:“明儿不给你补了,饿着吧。”他干脆利落地走出校长办公室,庄纶说:“裘叔叔,我那有一包桃酥,给您拿来?” “好啊,谢谢。”裘栋梁饿得前襟贴后背,暂且顾不上庄纶与自家儿子的奇怪关系,感觉再不吃点东西就要去见阎王。 庄纶打开办公室的门,裘锦程抱着两包薯片走过来,通通扔给裘栋梁,说:“你们开会不备下午茶吗?” “教育局的会,全是领导,随便一个都比我官大,我哪敢吃东西。”裘栋梁说,“人家在上面乌拉乌拉讲,我在下面吭哧吭哧吃,人家以为闹耗子呢,像话吗。” “您这话说的,吃喝拉撒,人之常情,领导他们不饿吗?”裘锦程说。 “人家是领导,光合作用就能活。”裘栋梁撕开薯片袋,咯吱咯吱地嚼,“香。” 庄纶站在一旁,听着父子俩你来我往地拌嘴,仿佛听了一场现场版相声。
第27章 光芒 “史浩,来。”裘锦程站在班级前门,招呼瘦小的男生,“关于转班的事,我去问了一下。目前有三个推荐方向,一是厨师,二是电工,三是护理,就业热度上我个人比较推荐护理。” “老师,护理是做护士吗?”史浩怯生生地问。 “护士、护工都可以 。”裘锦程说,他递给史浩一张表格,“这是助学金申请单,你填好交给我。” “好的,谢谢老师。”史浩收下表格,问,“我能去这三个方向的班级听课吗?” “行,我给你安排。”裘锦程说,“我下午把课表给你,你自己去旁听。” “谢谢老师。”史浩说。 “表格写完周五之前交给我。”裘锦程拍拍史浩的肩膀,转身离开。 办公室共有六张桌子,正好能坐六位老师,裘锦程的工位靠门摆放。甫一进门,裘锦程便看见教授电竞心理学的尹媛老师站在他的工位旁边,满面愁容。 “尹老师,有什么事吗?”裘锦程问。 “这周学生们的听课状态不好啊。”尹媛说,“以前我的课上没人玩手机,个个儿全神贯注,作业也交得齐。”她敲了敲怀里的一沓作业本,“今天只有一半学生交作业,这么下去不行啊。” 尹媛不是第一个找裘锦程反映情况的代课老师,这周已有三四个老师找他抱怨过。裘锦程说:“今天下午第四节是班会课,我问问他们怎么回事,想办法改善情况,您等我消息。” “哎,真是操不完的心,麻烦你了。”尹媛点头,缓步走向自己的工位。 王海利刚离职两天,裘锦程就有种力不从心的慌乱,每天忙忙碌碌,但不知道在忙什么。表格、汇报、考核材料,各种各样的任务如雪花般飞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即使庄纶坐在他对面,两天里也没搭上几句话。裘锦程像个旋转不休的陀螺,脚不沾地跑上跑下,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喝口茶水,一抬头又被裘栋梁叫走招呼客人去了。 由于裘锦程是专职班主任,不带课,所以分担了一部分教务处的工作。这部分工作恰好是全校职工最不愿意承接的脏活——应急事件处理,遇到学生跳楼、自杀、失踪等恶性事件,第一时间出具应对措施,配合有关部门调查。 此岗位关于整个学校的名誉和学生的人身安全,若处理方式不合理极容易招惹麻烦,小则通报批评,大则开除职务。裘锦程来之前,应急老师轮流值班,一人一个季度,经常出现职责混乱、找不着人的情况,裘栋梁思来想去,秉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信条,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儿子。 “大宝,我相信你的能力。”裘栋梁笑着说。 “您是实在找不到人干活了吧。”裘锦程哪里看不出父亲的心机,“我都快忙死了。” “这活说轻松也轻松,小事不找你,大事一年没几例。”裘栋梁安抚道,“放心吧。” “遇到一次都够糟心了。”裘锦程无可奈何地接下任务,挥别裘栋梁,赶回电竞(3)班去开班会课。 到达教室前门,裘锦程看见往日皮猴儿似的学生们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自习,庄纶坐在讲台上翻书。视线交错,裘锦程问:“你怎么在这?” “我看你忙,怕你没时间上课。”庄纶合上书站起身,“你来。” “谢谢。”裘锦程眉眼舒展,疲于奔命的心脏松弛下来,他主动拍一下庄纶的胳膊,“辛苦了。” “能帮到你就好。”庄纶笑着说,“我在办公室等你,一起下班?” “好。”裘锦程面露疲倦,坐在讲台后方,敲敲桌面,“这节班会课我就说一件事,本周许多老师找我反馈多数同学听课状态不佳,谁主动举手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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